45.归途

儒家最终还是接受了扶苏的条件，把六国文字写成的藏书送了过来。

听说是儒家掌门伏念力排众议做出的这一决定，他亲自护送藏书前来，离开时还留下一句话:“不求儒家兴盛，但求藏书无恙。”

满载着竹简的车在行宫门外排成浩浩荡荡的长列，一眼望不到头。 就是这些承载着文明的藏书，让椿在十余年间为之牵肠挂肚，现在，它们终于来到了她的眼前。

但是如今她想要保护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书了。

归程的那一天终于到来。影密卫奉旨前去东郡，自此两队人马就要分道扬镳。

“我会竭力助将军化解帝国危机，保大秦万年。”分别时，椿郑重地对章邯行礼。

章邯还礼，他沉吟了一会，忽然对准备上车的扶苏说:“公子，还有一事。”

“何事？”扶苏转过身。

章邯上前作揖道:“公子，最近影密卫发现了一条在咸阳开始扩散的谣言，说公子扶苏有篡位谋反之心。”

这本不是他该透露的事，但此时的章邯却异常坦诚。是椿刚刚的行为触动了他吗？

然而扶苏却像是厌倦了这些似的:“权力方寸之间自古风波不断，此无稽之谈，有何可信根据？”

他在母亲死后的那些年，恐怕也同样受到过不少流言蜚语的攻击，来自宗室的，来自大臣的，他或许已经见惯了。

“谣言中提到了昌平君。”

提到舅父的叛变果然刺伤了扶苏，他立即斥道:“住口！”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接着说: “这样的消息，你应该密报皇帝陛下。”

“职责所在，末将已经密报皇帝陛下。”

“那又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海月小筑，海月小筑刺杀的阴影可能尚有余波，其间错综复杂。”

意识到章邯此举确是在忧心自己，扶苏语气平和了下来:“你但说无妨。”

“除了墨家流沙叛逆势力，恐怕帝国内部也有隐患。”说到这里章邯再揖:“影密卫蒙皇帝鸿恩，守护帝国社稷，末将的职责并非捕风捉影，而是避免帝国陷入奸人阴谋。”

“章将军对帝国的忠诚，扶苏明白了，谢将军向告。”扶苏还揖，“既是如此，我还有一事需劳烦将军。”

在车上打开相里卿递给她的纸条，椿眉头紧皱。东郡天坠陨石，上刻“扶苏立，始皇帝死而地分”两行字，他们此次前去东郡，就是调查这件事的。挑拨掌权者和继承人之间的关系，何等恶毒的计策！在一个封建制度的国家，若是君王与太子之间生疑，而其他诸子虎视眈眈，这可是国家将要大乱的标志。

隐于竹林中的山庄内，晓梦正在沐浴。

“师尊，有人来访。”

“谁？”她问。

“是章将军。”

“让他等着。”

晓梦一向恣意随心，对王侯将相也是如此。

“地火明夷，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 ”她自语道，这是椿为这位将军算的卦。被预言了命运的，除晓梦自己外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活到了秦亡后，还得封王，却有那样的悲剧结局，这引起了她的兴趣。

“等等，让他进来吧。”晓梦忽然转过头。

“将军，就是这里。”弟子引着章邯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却是惊了。

他立即低下头赔礼，欲转身离开，却被晓梦叫住了。

她有心先捉弄此人一番。

然而等章邯再转过头的时候，却不复窘态，俨然的一脸波澜不惊。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师。”

以利诱之，扑面而来的法家气息。晓梦轻蔑地回道:“消息就是消息，有何好坏之分。”

“在大师面前，我都不会说话了。”章邯自嘲，随即又认真说到:“我得到消息，墨家叛逆将会前往东郡，而人宗掌门逍遥子，将在不久之后与他们汇合，扶苏公子希望大师能一同前往。”

“你知道，道家一向不问世事。”晓梦试图用一句话来拒绝。

“的确，不过道家人宗却违背教义，勾结楚墨余党，乃是帝国叛逆。将其除掉，天下也会多一分安宁，帝国亦会长治久安。”

没想到对方还顶了回来，而且又是所谓的家国大义那一套……他后来真的守住了他的大秦么？晓梦不禁有点窝火，她想教训一下面前这位将军。

“你们以为，清除所有的不利因素，大秦就能永远的稳定下去？”

“那依大师之见呢？”

“山中樱树，虽有花开烂漫之时，然而终归尘土。人的生命，亦不过如此，国之大业，亦不过如此。”

章邯立即反驳到:“樱花的花期不过短短数日，人的生命却有数十载，帝国的霸业更是万世基业，如何能相提并论？”

“你的眼界，实在是太过狭隘”晓梦毫不留情地讥讽，“庄子《逍遥游》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又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殊不知在天地之间，也只能算是片刻光阴。”

这句话让章邯想起公子身边那个同样名为“椿”的门客，她不也同样在为大秦效力么？而晓梦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在暗自嘲笑她，你自称八千岁为春秋的椿，在我这永恒的天地看来，不过仍是目光短浅的蟪蛄罢了。

“国家存于天地，亦不过光年流转，昙花一现。”她想要毫不留情地打碎章邯的帝国之梦。

“朝闻道，夕死可矣。章邯浅见，国家与自身皆是如许。”

理论上似乎是晓梦辩赢了，可无论是她的无情嘲讽还是晓之以理却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章邯的态度不卑不亢，信念却仍是坚定。

他与椿一样，都对这个帝国有着无可理喻的执念。

最后晓梦只能悻然一句:“孔子的这句话，引得无数人飞蛾扑火，遗毒不浅。”披衣起身，远远离去。

然而她的心却无法清净了，这种执念，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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