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帝国一梦

关于这次刺杀事件，小圣贤庄有嫌疑，但扶苏并不准备立即逮捕他们来审问。对于知识分子，大秦一直是待之以礼，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广纳六国人才，助其荡平天下。他决定采用“打草惊蛇”的策略，直接访问小圣贤庄，敲打惊动他们。若是他们真的做了心虚的事，必然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了。当然，他那些微的私心椿也看在眼里，但是她这次并没有再劝他不要徇私，因为她也有私心——儒家的藏书。若是有方法在挟书令下达之前将儒家藏书复制一份藏起来，那能够留存的可就不止《尚书》了。

实际上扶苏也正有此意，除了常去借阅御史府藏书，他对儒家藏书也十分感兴趣，却苦于无途径可借阅。若不是有道德和权力所限，恐怕他也想将这些书都搬去咸阳吧。

而访问的借口，就是“以剑论道”，罗网有现成的越王八剑可以拿来用，兴许是怕他们文化不够，扶苏还准备请晓梦一起来撑场面。不过秦律禁止私斗，若是公然比剑，那便成了公子带头“以武犯禁”，再不小心伤到了谁，把自己人送进牢狱可就更加得不偿失了。所以“以剑论道”的核心必须放在“道”上，不求胜负，点到为止。

虽然说是为了论道，但威压还是要给足的，先兵后礼，必须上来就镇住他们。送信者是“黑剑士”胜七，也就是后来的陈胜，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家伙，可以给那些满口“礼教”压人的儒生一点震慑。

椿觉得，这次突然访问的计划，倒有点像是一出针对儒家的恶作剧。打着风雅之事的幌子，用帝国凶器给他们来一场惊吓，然后扶苏出面安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即使查不出什么，也要让儒家人心归顺。那位后来壁藏尚书的掌门伏生若肯站在扶苏这边，凭儒家的舆论掌控能力，将来帝国统治稳定的可能便又多了一分。

椿又通过云勾看到了自己不曾见过的景象。

是章邯，他衣鬓凌乱，毫无现在她所见的意气风发。被两个楚军打扮的人押着，跪在项羽面前，说着些自己愿意投降，只求好好安置手下二十万秦卒之类的话。

画面一转，已经手无寸铁的秦军被如同杀猪宰羊似的屠杀，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傻……”椿觉得自己血气上涌，投降谁不好，投降项羽那个屠夫？

曾经的秦都故城雍，这是在诗经中被形容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地方，现在饱经战火蹂躏，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副破败的景象。

章邯率领着一队楚兵入城，百姓纷纷回避。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中，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仇恨。

人们窃窃私语，说章邯蒙受秦恩，官至上将军，却背叛大秦投降屠戮关中的项羽，现在封了雍王，成了项羽的走狗，回头就带着楚军来欺压他们了。

椿看到，明明才过去不久，章邯的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

汉王暗度陈仓平三秦，项羽拒不发兵相救，司马欣、董翳皆降。章邯一败再败，退守废丘，但刘邦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很快就再次兵临城下。

“汉王说，只要雍王降了，仍可得封侯。”使者说到。

“不降。”章邯的回复只有这两个字。他的眼神平静的出奇，让人猜不透其内心所想。

为何不降？椿光看着都要急了，明明之前都降一次了。他愿意投降项羽那个火烧咸阳，坑杀秦军的屠夫，怎么就不肯投降秋毫无犯的刘邦？刘邦可比项羽守信用多了，也不喜欢动不动就杀人。而且……他能为整个饱受苦难的华夏带来统一和稳定，这个时候，投降才是大义。

水渐渐漫上来，淹没了城墙脚。

“雍王，降了吧。”

“我说了，不降。汝等若是有想投降的，放绳子送出城便是。”

章邯站在城头，望向东方。

他在看什么？东方……那是咸阳，已经化为焦土的咸阳。

他曾在那里开始了自己的为官生涯，从少府小吏一点点做到少府总管，然后平级调任郎中将，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他曾在那里临危受命率刑徒军出征，在秦末的乱世里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他的一生辉煌都与咸阳密切相关，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被那场大火掩埋在了灰烬之下。

在水的浸泡下，城墙崩塌，汉军在裂口处纷纷涌入。营帐里，韩信下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得雍王首级者，封侯。

椿知道在这种程度的赏赐激发下，士兵能有多可怕。他们就像丧尸一样不知恐惧地涌上来，带着使人颤栗的兴奋。不断有人被一箭射倒，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尸体过去，有的人断了手臂，有的人身上扎着箭杆，仍不觉疼痛地向前冲。他们口中呐喊着：封侯，封侯！

章邯望着如潮水般冲上来的汉军士兵，默默拔出了他从任职郎中将起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龙骧剑，横向颈间。在剑刃划破动脉的一瞬，他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大秦，章邯为你陪葬。”

原来，他所忠心的，从来就不是项羽，而是他心目中的大秦。

嬴氏宗亲已经不在了，“秦”这个国号也不在了，他便挺身而出，作为雍王统领原来的秦军，默默守护着这片故土。田氏尚可代齐，那只要秦地还在，关中秦人还在，不管统治者是谁，都仍可以是大秦。

帝国是一场梦，章邯固执地沉浸于梦中，至死不肯醒来。

他独自一人支撑着最后的大秦，即使没人理解，背负无数骂名。无数次的打击让他意气不再，须发皆白，却从未放弃。

秦地被攻下，他便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自然死不降汉。

“你能明白秦即使没了嬴氏依然还是秦，怎么就不能理解若只有秦地一隅，那便不算是华夏？只有一个统一的国家，才是我们的祖国啊。”椿暗自叹到，“我怎么会跟这样一个家伙当队友。”

“真不能理解这种分封制下奴隶主的情怀，就算搞点封建社会的东西都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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