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异

女人背着一只长袋子在街上快步行走着，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机。少年背着同样的长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少年脸上的表情兴奋中夹杂着不安，无人发话的场面让他感觉有些压抑，便探出脖子凑到女人耳边低声问道：“前辈，咱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跑过去啊？”

女人侧眸瞥了他一眼，把手机扬起给他看，屏幕上是一张电子地图，上面有一个庞大的红点闪烁，并且不断向着他们逼近：“不只是我们在寻找祂，祂也在寻找我们——准确来说是寻找‘灵象师’——跑起来也只是浪费体力。”

“哦。”少年缩回头。本来他还想再多聊几句，但他和这位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前辈俨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巷子里有些幽暗，阳光被四面八方的高楼遮挡住，难得渗透进来一丝，却也并无暖意。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暗色的环境让少年愈发不安，迫切地想要翻出些话题来。

女人忽然站住了，少年没留神撞上了她的后背，她单薄的身影岿然不动，少年自己倒是被那长袋里的东西磕得直吸冷气。

“到一边躲着去。”女人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也不管他到底躲没躲好，径自把长袋取了下来，从中拆出一把黑鞘的长刀来。少年赶忙缩进一旁的角落里，尽力把自己埋进黑暗里，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盯着外面。

无形的气流以女人为中心扩散出去，将她身边数十米的地方囊括。下一刻一团黑影就蹿了出来，少年的视网膜上残留着对方高速之下的残影，而女人精确地捕捉到了祂的动作，飞速拔刀横下，拦住了祂的利爪。

两人僵持间少年隐约看清了那团黑影的样貌，祂的身高与常人相差无几，但浑身盖满了或菱形或三角的漆黑鳞片，长着狭长的狼一般的吻，手臂末端延伸出的利爪几乎有半米长，瞳孔倒竖，青色的瞳仁释放着莫名的威严，便如高处的王。女人的瞳孔忽而亮起，把少年的目光引了过去，她眼眶里泛着金色的光，裹着凝结的青色，再向内是倒竖的青金瞳孔，散发着同样的威严。

女人向外发力推开那头满身鳞片的怪物，停留少许周转了一圈力道后拖刀冲出，刀风吹拂地面，斩开一条笔直裂痕。怪物拍爪按住刀锋，锋利的长刀丝毫不能奈何祂的爪子。女人果断弃刀，同时抽身后退，躲过怪物趁势挥出的另一只长爪，竖瞳的光芒愈发明亮。怪物随手丢开长刀，黑边青仁的暗淡竖瞳却散发着不逊色于此时女人的威压，嘶吼着主动上前，双爪带着凌厉的风交错挥动。女人错身躲开第一轮爪击，同时向前弯身撞进怪物怀里，旋身将怪物顶了出去，发力时她脚下的石砖都被碾压至粉碎。

怪物退出去不到两米，脚掌生出一对短爪，扣住地面停下身子。女人回转好力道乘胜追击，明亮的竖瞳拖曳着尾迹，黑暗里像是流星，势大力沉地撞在怪物身上。这次有了防备，怪物没有被击退，女人倒也并不意外，怪物想要抓住机会反击的时候，她已经抽身退了出去。

怪物的吼叫声急躁起来，祂四肢着地开始奔跑，速度比起原来快了不止一倍，这次少年还没看清楚祂的运动轨迹，一人一兽已经交错了身形，黑色与红色的血液抛洒。谁也没有在乎伤口，他们瞬间折返，怪物的利爪高举刺下，女人变向躲避，拳头携着巨大的力道砸在怪物腰间。怪物稳稳停在原地，弯肘下砸，女人立即退开，怪物肘部掀起的风在她额头划开一丝血痕。

……

“天清气朗啊~”苏清岚提着菜，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步子轻快地走在街上。阳光斜斜地洒下来，大楼的影子也斜斜的，行人的影子也斜斜的。

这样的天气本应该造就快乐轻松的一天，就像过去的无数个白日，阳光晴朗的时候大家都愉悦惬意。本应该是这样的。

苏清岚听着沉闷的响动和怪异的嘶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平复下去，随之升起的像是要哭泣的表情，可又带着莫名的笑意。有人看到了她的表情，然后脚步匆匆地远离。

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脚下，拐进了一旁的暗巷。

隐隐约约的异响在她迈进某个无形的领域后清晰起来，两条肉眼分辨不清的模糊痕迹不断地相撞，发出肉体撞击的轰响。她看着交缠的轨迹，脸上还是那种让人感到恐惧的表情。

“咔啦！”

少年僵硬地看着碎裂的刀柄，一动也不动。苏清岚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他扯动嘴角，很勉强地笑了笑，默默后撤。苏清岚没有理会他，那张素白而靓眼的脸变得很冷，像是一层凝结了千万年的冰悄然攀附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瞳孔还是浑圆而黑，但无边的威严轧过了土地，她像是端坐在王座上的君王，恣意挥发着帝皇的尊威，王座之下无一人不臣服。

事实也正如此，无论是那少年还是那女人，乃至于怪物都匍匐在地，在王座下没有人敢争斗，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王的铁律。

苏清岚迈动步子，缓步来到怪物身前，眸子里泛起点点晶莹。随即她抬脚碾碎了怪物的头颅，散去了弥漫的威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没太控制。”

女人从地上爬起，看了看身边顶着一滩血迹的怪物尸体，难免有些惊惧，她从没有见过谁能够如此轻松的碾杀这样一头怪物！

苏清岚能感觉到女人隐隐的恐惧，但她不在乎，转身就要离开。女人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迅速拿出了一部巴掌大的手机，在侧边轻轻一按，电话拨出。

“具体情况。”对面秒接。

“任务完成，但遇到了突发情况。”女人侧目去看地上的尸体，“出现了身份不明的疑似灵象师的危险人物，她的‘龙威’大得过头了，就连异象也扛不住，而且她只是抬脚就碾碎了任务目标的头。”

“明白。初步判定对方危险等级为超高危，你们尽量随行，后勤部马上到位。”交代完之后对方立刻挂断，手机随即黑屏。

女人拉起少年的手腕，沿着苏清岚离开的路试图跟上。

苏清岚把平底鞋在地上使劲蹭，黏稠的黑血一点点被蹭到地面上，等到鞋底的血完全看不太出模样时，她才走出巷子，提起塑料袋沿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进。

女人穿着少年的外衣，遮掩住被怪物撕扯得东破一块西缺一块的内衬，拉着他远远缀在苏清岚身后。周围嘈杂的人声终于让少年感到了一丝安全感。

此时日已西沉，所剩不多的夕红阳光顽强地抓着大地，但仍不可避免地缓缓下滑。少年从楼宇间的缝隙里看夕阳，它在天空的最西边时隐时现，温暖和煦。

他们的跟踪对于苏清岚来说已经完全不叫跟踪了，但她也并不在意，提着菜继续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苏清岚进入了本市有名的别墅区，女人原计划是从别处找个地方翻进去，但苏清岚和保安打了个招呼，把他们两个直接放进了别墅区。进入别墅区之后女人也不说感谢的话，仍旧只是跟着苏清岚走。苏清岚也不在意，领着两个人就回了家。

苏清岚住的地方倒也称不上多么奢华，但装潢颇为风雅，家具摆放也很考究，是个让人舒服的住所。

进了屋子，苏清岚换好鞋，扭头看了看裹着少年那身外衣的女人：“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吗？医药箱我家也有，处理一些小伤口没什么问题。”

女人摇摇头，少年虽然挺想给他这位前辈治治伤，但这次行动女人是前辈也是组长，组长的安排他当然不能违抗。

“那就算了。”苏清岚走向厨房，“累了的话可以随便找地方做，我要去准备午餐了。”

趁着苏清岚走进厨房，少年低声对女人道：“前辈，我总感觉她好奇怪啊……”

“她应该是刻意让我们跟着的，具体目标不明确，但大概率不是我们。”这么说着，女人已经到沙发上坐了下去，少年就坐到她边上，等待着后勤部的到来。

苏清岚哼着腔调古怪的歌，翻炒着锅里的菜，这时雷鸣般的震响透过墙壁传了进来。她把头仰起，似乎能穿透天花板看到天空中盘踞的钢铁怪物——一架型号不明的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横穿城市上空无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对方并不在乎这个，有关部门会迅速处理此事，很快就能把风波平息。

直升飞机正副驾驶位上各坐着两个男人，其中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亮起一双青金夹杂的竖瞳，俯瞰了一圈地面：“没有肉眼可见的危险，下机。”

话落他就径直跳下了直升飞机，几十米的高度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这话同样对另一个男人奏效。那个男人也跳下了飞机，和他并肩翻下别墅顶，来到了别墅门前。

不等敲门，苏清岚已经过来把门打开了，两个人男人其中一个向她做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吴林，他是路祠建，我们均隶属于‘平异’。”

“苏清岚。”她把两个男人让进了屋子，然后又自顾自去炒菜。吴林和路祠建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舌，两个人坐到那女人和少年的组合对面。路祠建耸耸鼻子，眉头微皱：“怎么有股血腥味？”

“受了点轻伤，流了些血。”女人回复。

“噢。”

话题终结。

路祠建并不关心女人的伤势严重与否，她自己也不关心。那少年倒是挺关心，但当事人都不在意，他这时候再多嘴难免讨嫌。

苏清岚端着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四个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场面，她把菜放到桌子上，坐进那少年旁边：“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菜就只买了一点，饿了可以吃点。”

吴林摇头：“我们来不是来吃中午饭的。”

苏清岚明白这点，不过她也没有把那碗菜拿下去的意思：“那你们想要些什么？还是想要做什么？”

“来确认你到底是什么人！”吴林那双青金竖瞳又一次亮起，少年和女人明显感觉到沉重的威压降了下来，而他们对面路祠建一点不是受影响。苏清岚挥手就令满屋子的威压散去，这俨然是帝王无所谓地挥退一名下臣，态度那么随意，威严又那么庞大。

吴林熄灭了青金竖瞳，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存在。”

“你们是想要借助我的力量消灭异象么？”苏清岚轻轻笑着，“至少我看起来确实是个人类，对吧？”

“是。”被苏清岚猜透了意图，吴林索性坦然承认，此时嘴硬可没法完成他的目的。

苏清岚很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也不移目，眼眶里塞满了那种让苏清岚熟悉又讨厌的东西，或许是坚强自信之类的。她收起目光：“我当然能帮你们，但不是毫无条件的，我要你们帮我找个……东西吧。”

吴林心里一喜，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你可以先说是什么东西。”

“很难描述祂的存在，总之是和异象差不多的东西，通俗来说就是那些异象的王。祂出现，异象也就出现，祂消亡，异象也就消亡，单纯的灭杀异象是行不通的，祂们近乎无穷无尽。”苏清岚这话说出来让吴林很惊讶，他们其实也知道那个所谓“异象的王”的东西，但了解不深，仅仅只是曾经有组织里的人目击过一次而已。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多？吴林心生疑惑，苏清岚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样说道：“不用在乎我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它绝对可靠，你们寻找到祂之前我会一直帮助你们解决异象，这两个理由就足够了。”

吴林知道自己不能再深问了，那大概是对方的谈判底线。

他起身伸出手，苏清岚起身同他相握，他笑道：“欢迎加入平异。”

……

一身黑衣的家伙们依靠着车子喘息，一个个都大汗淋漓，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不久之前洒满了黑色或者红色的血迹，还躺着一具异象的尸体，而他们在短短十分钟里就清扫了大部分痕迹，之后的收尾工作也完成的十分顺利。

某辆黑色福栗斯里，坐在驾驶位上的女孩满脸不爽地敲着键盘：“那两个家伙就知道给我添工作，帅都让他们耍了，联系人员、洗网络信息的累活都让我来处理！”

她愤愤地蹬了一脚车油门，没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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