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雷刑

还可以的，我还可以，坚持下去。

——羽

雪不知下了多久，开始停了。

咆哮雪兽一直站在原地，身上也覆盖着层层白雪，仿佛在守护着昏迷的他们。它同时也在赌，赌这个年轻人的极限，赌自己没有看走眼。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能活下来，并且闯到第五关的人。

万一它赌赢了呢。

日光渐强，风雪散去，镜湖一下子变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许久后，羽在零星光芒之中缓缓睁眼，他支撑起来摇醒了飞天宝，一人一龙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身体好轻，不像是自己的。但是那种仿佛静脉疏通后的力量涌动，确实是他一直以来渴望的。

“恭喜啊，你这小子还真融合成功了。”雪兽用前爪搭住他的肩，探知着他骨骼的变化。

“谢前辈指点。不过……和这驱雷丹融合后需要怎么做呢？”羽还有些懵懵的，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融合之后，第六关至第八关才能真正开始。”雪兽召唤出一阵旋风，把他们带离了镜湖，羽在一阵眩晕中来到了一座石台。

可是站定之后，眼前之景比他想得更可怕。那里与其说是一座石台，不如说是一座刑台。

恢弘之中带着血与泪的凝结，这里台阶高耸，一砖一石铺就前方的路。石台浑圆冰冷，两侧雕着庞大龙翼，中央立着一块高耸粗壮的石柱，铁链笨重地在上面悬垂着，像是有气无力的挣扎者。

“这里是？……”羽望着雪兽，等待着它的解释。

“这里是惊雷台，也可以说，是一种炼狱。”雪兽并不打算掩饰，“炼狱是罪恶的惩罚地，也是强者涅槃的血泪池。”古往今来，英雄或是强者，往往背负着鲜血一路走来，不经洗炼，如何能得至高之境，它相信他明白这个道理。

惊雷台上折龙柱，折龙傲骨洗新髓。

三劫雷刑天地裂，生死何惧若当年。

“中央那座通天柱名为折龙柱，源自上古时期。折龙折龙，顾名思义，这里自古都是神兽们的一曲悲歌：或因罪受刑；或为得神位涅槃洗礼，脱胎换骨；或以一身法力献祭于龙神……或喜或悲，或歌或泣，无一不是在这里上演。”雪兽缓缓讲述着，似乎遥想到当年。

它没有说，很久以前，在它还是一只小神兽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熬过道道神刑，最终在一众驱使风雷雪电的小兽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守护龙神力量的一份子。

惊雷台，折龙柱，这里已经荒废了太久，久到记忆有些模糊。

现在，这里迎来了新的勇者，他将是第一个走上折龙柱的人类，也是第一个承受雷刑的少年。

“方才你问我融合后要做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雪兽指着那高台说，“服用驱雷丹只是将其与骨骼融合，设置一层保护屏障，但若真想洗炼筋脉，脱胎换骨，则需要在那柱上，承受那能够赐予你至纯风雷之力的——

三劫雷刑。”

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羽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很久，虽未回答，但他一步步走上惊雷台的步伐，却从未停下。飞天宝也随他上了那随时可能丧命的地方，倒也十分坦然。

“需要我怎么做？”登罢石阶，少年抬头向柱顶仰望去，虽然望不到尽头，但触摸着柱面上的道道裂痕和残存的斑驳血迹，他也能感受到那些被历史埋藏的痛苦，和来自三劫雷刑的威严。

话语平静，但指尖却微微颤抖着，有些寒凉。

“这是属于你们两个的考验。”雪兽这次是真的于心不忍，但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优中选优的法子自古留存，它又怎可轻易改变，“在柱上用铁链固定住自己，它虽有引雷的作用，但因为材质特殊，所以也是在保护你们。”

一人一龙就这样背对着，拉住悬在柱上的铁链，紧紧绑在自己身上，从脖颈到脚踝，死死绑住，不留一点挣扎的缝隙。他们的脊背牢牢贴在冰冷的折龙柱上，彼此看不见，却同呼吸共命运着。

这明明是抱着赴死的心。

“此关凶险，你一刻不停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果受不住，一定要说。”雪兽的语气明显温柔下来，眼前的少年，真的和当年的自己很像，一股蛮劲，一身倔强，一生要强，让人不禁心疼。

“明白。”羽闭上了双眼，不再多说。

咆哮雪兽开始汇聚周身力量开启折龙柱，只见狂风大作，把铁链吹得震动不止，一道金光凝结成闪电，直对着暗沉的天空。

“三劫雷刑共有三道，每道雷刑就是一关。此三关本就是为历遍人间劫苦而生，也是这世间习武之人最难过的三道坎——”

“第一刑，化欲之刑。”

世间贪念，因欲而生；古今纷争，因欲而为。在痛苦中化去自己的欲望，也是彻底净化自己的本心，无欲作祟，则无心魔。

暗黑的天空渐渐裂开一条缝，乌云四散开后，一只巨手从天而降，似乎是要把天地万物都牢牢压住，困于掌心一般。那手由片片云朵聚成，既神奇又狰狞。

“呜……”待逼近之时，手心万千闪电劈下，顺着道道铁链攀附而上，刺穿皮骨，凌厉又迅速。那感觉像是打开了蛊笼后，千万条蛊虫四散开来，啃噬身体的每一寸一样。羽紧咬牙关，冷汗直冒，忽地感觉眼前一黑，仿佛那酥麻痛感在脑中炸开一样，那噬心蚀骨的痛几乎让自己丧失了痛觉，若不是体内有驱雷丹的作用，他恐怕连这第一刑都挨不过去。

变强往往不是欲望的本身，它的背后往往是一个很简单的念头：保护别人，亦或是让自己活下去。若是连后者都做不到，那也没有资格去变强，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了。

只有活着离开这里，才能去保护那些还在等待自己的伙伴们，才能担着一份强者的责任，守护这片大陆的一方净土。

他和飞天宝粗重地喘着气，彼此没有多说什么，那铁链经此一击，仿佛松了许多。

他倒希望绑得再紧一些，身体，快要站不住了。

“第二刑，净身之刑。”

这雷刑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在咆哮雪兽话音刚落之后，第二道雷光便应声下来，这一次是万千闪电在空中汇聚交融，似拧成了一股绳，又似化作一把锋利尖刀，刀尖溢出电光，自头顶而下，与四肢百骸相通。如果说上一次是温柔刀的缓慢折磨，那么这一次便是开膛破肚般的撕心裂肺。

何为净身？或许就是剜心剔骨，舍弃这血肉之躯，带着最忠诚的信仰，把自己剖给神明，换得一身坦荡。

在泛古大陆，龙神是最高的神明和主宰，得到人们的供奉和尊敬。可殊不知在上古时期，诸神在世，百兽厮杀，那些信奉龙神、支持龙神的神兽，就是用这种近乎自爆的疯狂方式，献祭给龙神它的力量，驱逐黑暗与邪念，这世间才终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一天。今天，要想获得来自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风雷之力，便要体会这种当时的疾苦，体会这种在至高风雷之力的背后，曾经是多少神兽力量的献祭与融合。

“啊！！！——”

咬破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渗血，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闷哼，浑身颤抖地喊了出来，那一声冲入云霄，在空荡荡的惊雷台上回响。

他身上的白衣在无意识的挣扎中扯烂，与铁链交合处的肌肤已经斑驳见血，身上也依稀可见被雷刑撕裂的道道伤口，白衣远看已经是一片刺目的红。飞天宝的身上也是道道划痕，他们都像是浴血的战士，靠着残存的意识相依为命。

“第三刑，涅槃之刑。”

这种雷刑越拖得久反而越吃不消，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咆哮雪兽一狠心，加大法力，引出第三道雷刑，也是最难忍受的、最后的雷刑。

只有历经濒死的绝望，才会有涅槃的可能。少年和他的恐龙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也是时候迎来这胜利的曙光了。

暗黑的天空裂开一条缝，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无数的雷电袭来，像是一条瀑布自天河而来，一泻千里。

羽的意识还没有从第二道雷刑中恢复过来，紧接着的第三道雷刑更是直击天灵盖，在剥夺所有的感官后直击心脏，他想呐喊，却没有声音；想挣扎，却没有力气；想闭眼一走了之，可是终究没有狠心放下这一切的勇气。

“噗！”心脏承受不了这最后的强度，五脏的压迫让他吐出一口鲜血，淅淅沥沥挂在嘴角，滴落在已经染红的白衣上。

就连铁链也承受不了这最后的震力，像是僵化了很久的枯木残肢，终于断开，羽和飞天宝失去了这最后的支撑，身体慢慢倾倒。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对不起……如果我没有成功的话，下面的路程，就靠大家了……

少年在石台的废墟中终于把最后的念想留下，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一般。双眼陷入重复的黑暗里，这一次，恐怕他将会陷得更深。

一人一龙倒在冰冷的石台上，雷刑之后，四周的一切都寂静得可怕，像是一曲悲怆的哀鸣。

只有微弱的心跳在向一切证明他还未被打垮。

还可以的，我还可以，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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