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大酒店座落在城北,距离团结湖公园不到二百米远,是一处最宜宾馆旅游开发的黄金地段。据说当年有好几位香港的大富豪瞅准了这块风水宝地,欲联手进行大面积商业、旅游服务及房地产开发,但均未竟争过本地的一位传奇式的人物。
他,就是中美合资康泰药业有限公司的懂事长田照东。
九十年代初期,与南方的某些城市相比,本市的改革开放明显呈现落后势态。新一届政府领导急于打开僵局,纷纷出台各种优惠政策,大力提倡引进外资。当时还是一个频临倒闭的中药厂供销员的田照东,凭他走南闯北的关系网神奇般地放了一颗卫星:从美国引进近亿元的资金和设备,利用当地盛产麻黄草的资源优势,联合组建了中美康泰药业有限公司。鉴于他的特殊贡献,以及美方惟他之外就不与合作的坚决态度,田照东一跃成了中方代表,并且做为公司的懂事长,成为该市新一轮改革开放大潮中的代表性人物。
由于中美康泰药业有限公司的主要产品对向海外,而且由美方全权负责销售,很快就成了出口创汇大户,效益蒸蒸日上。到了一九九五年该公司已颇具实力,露出跨行业领域经营的倪端,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摆出开发商咄咄逼人的架势,而是巧妙地周旋于地方官员与拆迁单位之间,以企业兼并的名誉一口吞掉团结湖公园东面的这块肥肉。当年投资七千万元人民币,建起一座四十层高、装饰豪华的四星级宾馆——丽都大酒店。
丽都大酒店是一座典型的美式点式建筑物,高耸云霄的楼身全部紧裹在墨绿色玻璃之后,夜里灯光俯射,绿莹鳞鳞,充满一种纸醉金迷的异国情调。在楼的底层西部延伸有一条又长又宽的水泥长廊,长廊的里侧是一个挨一个的由透明的玻璃隔成的咖啡屋美容室以及打印复印传真一类的商务中心,末端直接通向另一座体育馆般的圆形建筑,它便是闻名遐迩的丽都夜总会。
马天宝和周一凡驱车来到丽都大酒店,大概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夜总会门前的五彩喷泉,在骤响的音乐声里,刚好开始忽上忽下涌射。周一凡搂了一下马天宝的肩膀,挤了挤诡谲的小眼睛,说:“看来徐月对你旧情未了,我们一到她就开始奏乐。”
徐月的天丽礼仪公司就设在夜总会里,据说田老板早已在暗中将那座圆形建筑交给徐月管理。
马天宝推开周一凡,看了看表,说:“那两个保安的值班时间到了,我们直接赶去二楼吧。”
昨天,周一凡找到在丽都当客房部主任的老朋友杜本正,详细了解了提供证词的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情况,还有他们的照片。马天宝鬼主意多得很,他提出坚决不走正面的官方渠道,通过经理或保安部什么的找这两个家伙来见面。他要尽量避免证人有思想准备或被某些意想不到的人物授意。他要使他们猝不及防,讲出实话。
今晚马天宝和周一凡特意换上了便装,一人一身黑色西服,白衬衣上系着一条漂亮的南韩领带,皮鞋闪亮,俩人腋下均夹个纯皮的小包,俨然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这身打扮果然比起检察官制服还厉害,从大厅到二楼无人过问,甚至立在楼梯口的旗袍小姐还朝他俩发出一声婉转如鸟的问候:“先生,您好。”
在二楼的保安值班室,他们堵住两个正准备换保安服的证人。
周一凡先用身体倚关上屋门。
马天宝亮出工作证,开口直切主题:
“我们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向你们核实江子信嫖娼案所提供的证词。”
两个保安都非常年少,看起来不过是刚刚跨出校门的高中生。大概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吓得一个制服掉在地上,一个大盖帽滚进了床底下,仿佛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持枪歹徒。
马天宝弯腰拣起衣帽,抖落干净,递还给他们。
“你们上次提供的证词,在我们经过对江子信进行尸体检验后,发现与客观事实不符。如果是有意出据伪证,你们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不是,那么就请将当时见到的真实情况再复述一遍。”
2016年5月25日晚10点一刻,留在值班室一个人看守电话保安常明,正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体育新闻。
忽然电话铃响起来,他拿起听筒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就听面里一个女人大声说道:“417房间有人嫖娼。”
他不耐烦地摔上电话,心里不禁骂道:真她妈吃饱撑得,又没日你,你急什么鸟人!其实,对这方面的问题保安部主任和总经理早下过指示,一律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得胡乱干涉。
可是,10分钟后,常明刚盼到沙桐说到国家足球队十强外围赛的情况,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操起电话,一听又是那个混蛋女人,便没好气地说道:“你有病咋的?嫖不嫖关你屁事!”然而对方更厉害,马上警告道:“我是晚报记者,如果你们袖手不管,明天就会在报上看到——丽、都、保、安、纵、容、卖、淫、嫖、娼、的新闻!”
此时,常明多少有些慌神,放下电话跑上三楼,去找另一个值班保安关云飞。
三楼新来了一位女服务员,挺靓,关云飞一见就迷上了,腿像装了摇控器,上班就往楼上钻。这时候他正翘着二郎腿,在服务台后眉飞色舞地胡侃,施展着他一向自吹自擂的泡妞儿绝技。
常明勉强把他拉到一边,在耳根简单把情况说了一遍。
关云飞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一边下楼,一边紧锁双眉。他比常明大几个月,而且初中一毕业就开始闯荡社会,鬼点子当然多一些。
回到值班室,关云飞把常明丢到一边,径直操起电话,越过保安部主任,直接打到总经理潘丽美的家里。他语气沉重而又庄严地说道:“潘总,我是保安部值班保安关云飞,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跟您请示。”
接着,常明听他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之后便一个劲儿日本鬼子似地点头称是。
最后,他放下电话,学着潘总经理的口气向常明传达:
“该管的也得管,尤其像今天这种情况,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的身份弄清,以防记者再找上门来,我们也好有个交待。但是,不要声张,不要将事态扩大,你们两个悄悄处理就行了,免得传出去损害酒店的声誉。”
二人完全遵照潘总经理的指示,没有惊动任何人,从服务员那里要来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417房间的门,就像两个秘探鬼鬼祟祟地溜进去之后,又将门牢牢地关上。
他们先是听到了声音,拉开壁灯之后,才看清在床上翻云覆雨的那两个男女。
这两个倒霉的狗男女,当然同时也发现有两个手持电棍的保安立在门口。女的吓得尖叫一声,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平息了,用床单遮掩赤裸的胸脯,一副可怜巴巴等候宣判的样子。那男的倒是不急不慌,一面慢条斯理地穿着内衣内裤,还一面颇为幽默地对女的说:“你他妈的不穿衣等什么,难道还想给两位保安同志表演一下你的身段?”
其实,常明看得出来,关云飞这小子倒是真想开开眼。可是在这天赐良机中偏偏又节外生枝,那女的他俩认识,是夜总会的女模特,名字叫尚洁。所以,根本用不上什么审问,等她一穿完衣服,便先打发她走了。
女的一离开,男的便开始施展起一般嫖客惯用的手段,给常明和关云飞每人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说了一句:“两位小兄弟,高抬贵手,谢谢,谢谢。”点头哈腰拨腿就走。
关云飞用电棍横在门口,说:“走人,可以。但是你得留下姓名单位。”
“好复杂哟,”男的满不在乎地说:“我姓江,三水工江,名子信,儿子的子,信封的信。记清了吗?”
当时,关云飞被这家伙的态度给惹火了,将潘总经理的指示立马发展了一步:“不行,留下你的证件再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家伙还真不含糊扔下身份证,说:“保存好,过两天我来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现在,那身份证在什么地方?”马天宝问。
“后来公安来取证,我们交给他们了。”
这时,名叫关云飞的保安多少缓过点精神,讨好地说道 :“那身份证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本人。不过,我想起来啦,是黄颜色,肯定是临时身份证。”
马天宝从手机包里取出早准备好的一张江子信的近照,举到两个保安的眼前,问:
“是这个人吗?”
两个保安伸着脖子辩认了好一阵,相互看一眼,犹犹豫豫地说:“像,都戴眼镜。但是,好像比真人瘦了一点儿。”
马天宝心里一愣,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二丈,这帮王八蛋如果真找个脸形相差不多,再故意配戴眼镜突出特征,时间一久,谁他妈的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看来唯有找到那个卖淫的女模特,从有无性交能力上鉴别真伪。
“好吧。你们说认识那个女的,是丽都夜总会的工作人员,名字叫尚洁?”
“没错,她是朱老板手下的女模特。”
两个保安一口同声地回答。
马天宝与周一凡在总服务台的售票处买了两张舞会门票,穿过华灯四射的水泥长廊,直接来到夜总会的前厅。
眼前的情景先把马天宝吓了一跳。
在进入夜总会舞场内的最后一道门前,一条长长的大红地毯两侧,整齐排列两队花枝招展的女士,她们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马开宝和周一凡,如同夹道欢迎某国总统驾到的三军仪仗队,热情四射的眼波里充满焦急的期待与渴望。
周一凡偷偷地捅了一下马天宝,目不斜视地小声说道:“这些是今晚被挑剩下的舞女,我们大概是最后一拨客人了,怎么样,有兴趣选两位?虽说有点假公济私,但就算咱俩的一次扶贫行动吧。”
马天宝狠狠地踩了周一凡一脚。
因为有那么多女士的目光在盯视,周一凡疼得直冽嘴,即不敢声张,也不敢弯腰,直挺着身子,硬作若无其事状,嗓眼儿里却吭吭叽叽地叫屈:“我跟你开玩笑,认哪辈子真呢。”
马天宝和周一凡并肩目不斜视地朝里面走去。
将近门口时,终于人一位女士忍不住伸手拉住马天宝的袖肘,声音极其不安地问:“先生,要不要陪舞?”
马天宝愣了一下,看到周一凡一脸幸灾乐祸,他正了正衣襟,口气认真地解释:“对不起,女士,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位女士满眼失望而又略带羞愧地松开了手。
这使马天宝心里多少产生一些不安。想来这位女士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又抱有着不小的希望,然而她的运气却实在不佳。其实让她跟进来,不跳舞给钱走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马天宝感到自己无意中伤害了这位女士的自尊心。
舞场内灯光闪烁,音乐轻曼,一对对男女相拥起舞。周边的座位上很暗,没有灯光,每一张圆桌上只点着一根蜡烛,昏黄摇弋。引座小姐来到马天宝和周一凡跟前:“先生请跟我来。”
他俩被安排在一个无人的圆桌前,面对红蜡烛坐罢,小姐问:“两位先生,是喝咖啡还是茶?”
“两杯咖啡。”
等小姐转身而去,周一凡压低声音说:“马大检察官,别恼,我个人掏钱,用不着报销。”
马天宝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里,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四处寻看。他想,在这黑影般的人群里找人,够不上是大海里捞针,可怎么说也达到了瞎猫碰死耗子的程度。看来要找到那个名叫尚洁的女模特,只有通过徐月才能办到。自从与徐月正式分手以后,他还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两年来,他甚至一直拒绝踏进丽都半步。
一曲过后,场内的男男女女纷纷落坐。
这时一位英俊潇洒的男主持人,港台歌星似地蹦蹦跳跳来到场地中央,手举无绳话筒,南腔鸟语说道: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先生们、女士们,今晚有幸来到丽都夜总会共度良宵,在此我代表徐月小姐,向在座各位表示衷心的欢迎和感谢!为表达我们真诚的谢意,下面特请天丽模特队小姐为大家表演巴黎夏装——请掌声鼓励。”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里,场内所有灯光骤然熄灭。突然降临的黑暗,使周边座位上一片叽叽唔唔嗡嗡嘤嘤的喧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似乎所有的目光都躲藏在黑暗中期待着某种奇迹发生。
黑暗里,低音鼓由弱渐强地响起来,仿佛远方渐渐逼近的闷雷。鼓点逐渐加快,鼓捶愈来愈重,响声越来越大,越发越密集,如同波涛汹涌的海啸推向顶峰,在最后一声振耳欲聋的铜钹巨响声里突然休止。
同时一束聚光灯打在场内中央,巨大的光圈里亭亭伫立摆着各种姿态的女模特,她们浓妆艳抹,表情冷艳,有的身披风衣,有的脚蹬长靴,有的袒脐露胸,每一次动作变换都有意无意地暴露一下贴身的乳罩和内裤。
顿时,场内愕然醒悟般地响起一片掌声、叫好声和尖利的口哨声。
音乐骤起,一动不动的女模特好似重新注入了生命活力,开始走起特有的职业步伐,摆臀扭腰,三步一个造形,五步一个回眸,妩媚娇娆,风情万种。
马天宝不禁暗自感慨,难怪丽都生意火红,几乎集中了全城的美女,可谓有凤不愁龙自来,水深不怕王八多。
周一凡喝了一口苦咖啡,叭叽叭叽地咂着嘴,提醒马天宝:“注意喽,最后一个出场的可是名模——”
说着,聚光灯骤然大亮,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下,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位头戴王冠、身穿雪白婚纱的女模特,其他女模特则众星捧月般地跟在身后。那走在前面的名模,气质典雅高贵,身材窈窕修长,行走的步态更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张那么招摇,平缓,安祥,充满东方美女闺秀的神韵。
这时男主持人已急不可待地跳到乐队占据的舞台上,故作一种激动状,嗓音俗媚地高声喊道:“走在前面的这位小姐,就是我国著名的模特皇后——徐月女士!”
又是一片掌声、叫好声乃至尖利的口哨混杂的风暴。
马天宝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没有想到徐月还会出场,而且服装选的居然是件白色婚纱。两年以前,面对的这种场景还是他俩共同的梦想,而今却成了一个手挽轻风,一个劳燕孤飞。梦境重现,残酷的是马天宝清晰地看到自己躲在黑暗里观望 。
模特们的表演终于结束。
接下来的是迪斯科舞曲,人们纷纷跳入场内,在耀眼刺目的屏闪灯扫射下,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疯狂。马天宝看到周一凡不自觉地在座位上扭动着臀部,伸手揪了起来:“走吧,别忘了咱们的正事。”
他俩左躲右闪绕来绕去舞台跟前,从一个装饰得与墙壁几乎没什么两样的便门走了出去。眼前是一条封闭的走廊,关上门后,那轰鸣振耳的乐曲随即小若蚊嘤,幽静安宁的气氛使这隧道般的走廊尤如另一世界。马天宝和周一凡继续往前走着,两侧装璜考究的长条窄门,而闪出女模特匆匆的身影,时而传出娇声浪气的话语。她们正在卸妆更衣,几乎所有的门把手上均挂出请勿打扰的字牌。马天宝终于在一个敞开的卫生间门口,向打扫卫生的老大妈问明了徐月的房间两个人来到走廊尽处,在一个明显宽大许多的门前停下。这门同样紧闭,同样傲气十足地亮出请勿打扰的塑料牌。
马天宝示意周一凡敲门,而且要用力。
里面立刻传出一声熟稔的问话:“谁呀?”
“我,马天宝。”
“谁——?”
里面惊奇不解地叫了一声,沉默片刻,随即什么东西摔落在地上,紧接着一阵跌跌撞撞跑动声,门骤然开了,徐月一脸惊喜地出现在门口。显然她刚才正在里面卸妆,头发高盘在透明的浴帽里,脸上挂满许许多多乳白泡沫,手扯一条浴巾裹挡在胸前,光着脚,一见马天宝惊喜万分,刚想伸手去拉,蓦地发现身后立着周一凡,脸顿时拉长了:“对不起,请在门外等一会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周一凡一副有苦难诉的可怜相,就像无意中干了一件什么愧心事。
马天宝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叹了口气,说:“罪过啊,咱俩误闯皇后寝宫啦。”
等到马天宝和周一凡二人正式被召宫进殿,徐月已完全换了一身装束,米黄色西装,条格衬衣,颈下板整地坠着一条猩红领带,整个一副职业女性或者说女强人的打扮。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让马天宝和周一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小臂叠放在桌边处,表情冷漠,口气公事公办:“两位检察官,有何贵干呀?”
周一凡被转眼间的一喜一惊一热一冷弄得莫名其妙,瞅瞅马天宝,再看看徐月,总感到他俩像是在演戏。
马天宝却根本不在乎,从小玩到大,对徐月的小姐脾气可谓了若指掌。她喜的是没想到马天宝会来,怒的是多了一个姓赵的,这就意味着马天宝的意外出现根本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而是另有原因。
马天宝不语,神态自若,从皮包里拿出烟,正准备扔给周一凡一根。
徐月手捏一根铅笔,用力敲打起桌面上的一块硬塑方牌。
“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有什么事快讲。”
马天宝发现牌上标明:室内禁止吸烟。他只好缩回手,把烟重新放回包里,走到徐月办公桌对面,俯身直视着徐月,口气同样严肃地说道:“我可是在执行公务,希望徐小姐给予合作。”
徐月眉头一皱,身子一扭,脸转向一旁:“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们需要见一下名叫尚洁的模特。”
“尚洁?你们找她干什么?”
“此事涉及个人隐私,我们最好与她单独面谈。”
“你们来晚啦,这个人半月前就已被除名。”
“徐月,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开不得玩笑。”
马天宝站直身子,脸上这次真的一本正经起来。
徐月微微一声冷笑,说:“我可不敢跟检察官开玩笑。尚洁因作了损害了本公司声誉的事情,我们不得不把她开除。” 马天宝看着徐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
“好吧,不管怎么说,她曾在你这儿工作过,我们看看有关她的个人资料。”
徐月从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哗啦哗啦翻阅一阵,终于找出尚洁招工时的登记表,连同文件夹一道递给了马天宝。
登记表上的内容很简单,尚洁,女,汉族,21岁,家庭住址本市新华大街372号。下面则是一些本人特长爱好以及身高腿长一类的数据。
周一凡走过来问:“用不用我去复印一下?”
马天宝用手背弹了一下尚洁的登记表,说:“地址是假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名字不用说也是假的。”他把目光投向徐月,“看来你们对使用人员审核登记极不负责哪 。”
“怎么会是假的呢?”
周一凡和徐月凑上来,逐一仔细打量登记表,迷惑不解地望着马天宝。
“新华大街只有285号,身份证号码均是16 位数,可是这位尚小姐给新大街增加了近一百号,身份证又少填了四位数,所以她的登记表纯属胡编乱造。”
徐月重新坐回办公桌后面,想了想,解释说:“干我们这种工作的流动性很大,今天她来明日她走,尤其一些人来前就打算干……”她顿了一下,很想绕过“卖淫”这两个难听的字眼儿,可是一时又很难找出替代的词汇,只好半眯上眼睛耸耸肩,“总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所以用假名假地址。没办法,模特想干的人多,做好的太少,有时候我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被开除以后,有谁知道又去哪里了吗?”
“不会有人知道的。这是她们这行人的规矩。”
此时,马天宝如同被一个神秘的家伙牵着鼻子走了很远的路,等睁开眼睛看时,却发现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上。他被激怒了。
忽然,门被敲了两声,没等里面回答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徐月,今儿个你可是光芒四射呀,这些朋友看了你的表演非逼着我来见你。”
田照东吵吵嚷嚷地带着四五个人进来。
他发现屋里有两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立刻嘴里像塞进一团猪屎,拉起长腔阴阳怪气地问:“怎么,你有客人?”
徐月挤出满脸笑意,小鸟似地飞过去:“田总,你瞎吃什么醋哟,也不看看这二位是谁。”
马天宝和周一凡抱着胳膊傲然地转过身去。
“啊——原来是石检察官,失敬失敬。这位想必是周一凡检察官喽?”
周一凡非常奇怪,他不但不认识这位王总,甚至连面也没见过,而他竟然知道他在哪里工作,而且还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眼下各种希奇古怪的神秘大师流行,这位田总恐怕不会又是一个特异功能吧?
“我先给两位检察官介绍一下,”田照东十分热情地转过身去,对着身后几位衣冠楚楚的男人,认真地逐一介绍:“这位是市政府的候秘书长,这位是广东来的邱老板,这位是北京的关总经理。这一位就是我们公司的美方代表、副懂事长乔治•斯达克先生。”
在同这位高大槐梧的美国佬握手时,马天宝就像攥了一把非洲黑猿的毛绒绒的前爪。而对方也似乎带有一种敌意,宽大的手掌明显用力。马天宝不得已暗中运气,使出平日练就的功夫,只听美国佬“嗷”地一声怪叫,右手如同触电一般,疼得在空中不停地甩抖。
侯秘书长和秋老板及关总经理正逐一上前与笑吟吟的徐月握手,身后突如其来的叫声将他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闪向一边,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一齐转向乔治•斯达克。
徐月偷偷地瞪了马天宝一眼,赶紧跑到乔治•斯达克跟前,表情夸张抓住那只疼痛难忍的大手,娇滴滴地问道:“乔总,您这手……”
乔治•斯达克恕火中烧,一把拨开徐月,瞪着公牛般的眼睛恕气冲冲地转向马天宝。
田照东走过来,横在两人中间,看了看马天宝,又看了看乔治•斯达克,手背到身后,挺起将军肚,干咳了一声,说:“一位是中国检察官,一位是美国商人,我想二位用不着我来提醒,现在已不是冷战时期。”
“看来美国人身上的静电和咱中国人正好是正负两极呀。”
马天宝略带讽刺地瞧着乔治•斯达克说道。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乔治•斯达克,脸上露出苦笑:“NO——你们中国人身上静电太大。”
这位美国佬不但聪明,而且中国话大大的通。
马天宝和周一凡告别出来,送他俩到门口的徐月,偷偷地拧了马天宝胳膊一把,小声警告说:“乔,也是我的老板,你再使坏,我可饶不了你。”
走出狂欢不止的舞场,来到前厅,那些如云的美女早已不见了。时间接近凌晨,站在夜总会宽阔的台阶上,马天宝的心情坏极了。
周一凡当然也一肚子懊恼。不过,比起马天宝来他深知还是轻松许多。一是案情追查到最后却落入死角,二是徐月见了田老板的那副媚态肯定刺激不小。不管怎么说,俩人虽然早就分手了,可是毕竟相处有十几年的情感还在,否则马天宝也不会拖至今日依然还是孤家寡人啊。
周一凡很想让马天宝开开心。
他灵机一动,指了指那些在丽都门前广场上游来荡去的人影和一堆堆蹲在路灯下下棋的人,问:“这么晚,他们还不肯离去,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马天宝摇摇头。
“那些陪舞的,大多是下岗的年轻女工,为了赚点钱养家,才不得不出来混。这些人,就是等着接她们回家的丈夫。”
马天宝这才醒悟般的“哦”了一声。
“老百姓给这些男人起了一个绰号,用的是日本动画片的名字,你猜猜看?”
马天宝爱看动画片,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然而,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得不摇摇头,问:
“到底是哪一部?”
“《忍者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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