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战争已经持续了上百年。

我亲身感受且亲眼目睹了一座座盛世繁华到极致的城国破灭，山河涂炭。

见过神魔大战中，一个个都曾高高在上的仙神陨落，鬼魔消散，天地破碎。

见过无数血肉之躯的凡人，为了家国，不要命的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般不惧死亡。

人间混乱不堪，兵戈不休，犹如沦为了修罗场。

天界与魔界的战争。

人界遭受的无妄之灾。

我名为渊辰，这三界的仙魔皆道我亦正亦邪，凡渊所过之处，所见之人，不知生死福兮。

我的本体乃是上古妖魔‘渊’，是一个介于生与死之间妖魔。我没有灵魂，却能拥有自我的意识，有着凡人所拥有的肉躯，却如干尸般流淌不出血液，心脏犹沉石入海永不跳动。

我在人间徒步行走很多年，我在寻找一个人。

她是天界的神祗，人间凡人的曙光，是我愿意用七千年修为耗尽也要守护的挚爱之人。

她在一场浩大惨烈的战争中仙陨，我散尽了数千年修为，只为了护住她那奄奄一息的魂魄。

三界混乱，这个时候一旦魂魄一散，无论仙神帝尊皆没有来生。

好在，七千年的修为护住了她的魂魄，换她七魂七魄散落人界凡尘，也是值得的。

于是，我前往人界在人间寻找她散落的七魂，我寻了她不知多少春秋夏冬，九重城阙，民间市井，廊桥雨亭，山水江河，游荡在这天地间处处寻她踪迹。

“山河战火，日月黯淡，我携着你遗留的曙光，前来寻你。”

“山水迢迢，星月隐暗，我提着你亲手织折的半盏油纸灯，前来寻你。”

“山风轻拂，只身一人，我翻山越岭裹挟绿意春风而来，接你入怀。”

盛世天锦城没了。

东离之地。

我花上了一年多载的光阴，游走在东离之地各个诸侯国之间。

冥冥之中，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的一魂一魄在与我心心呼应，牵引着我一点点、一步步，越来越近的到达她的身边。

我顺着牵引下，从去年来时的夏暮寻到了今年的冬深。

最终，我停步在了被称为天朝上国的盛祈国都－祈阳城。

祁阳城门前，

我在风雪飘絮中静静伫立在此，抬头仰望着面前这座雄厚方正，经岁月风沙霜雪捶打的古老沧桑的城墙。

我抬脚朝城门中走去。

步靴在地上印下几道深深的足痕，转瞬又被雪花覆盖。

几个懒散恹恹，连打哈欠，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只见风雪中模糊走出一道单瘦的身影，吓的浑身一激灵，如临大敌，连忙拍了拍旁边的袍泽，便对着我喊道：“来者何人。”

我直到走至他们的跟前，才出声道：“从远方归家之人。”

“多年未曾归家，还望官大爷通融通融，让小人进城。”

温和的声音中带有淡漠，又带有一丝的圆滑殷勤。

这是我游历人间，从市井处凡人身上学来的阿谀奉承，趋炎攀势。

士兵看清了来人，听清了来意，悬着的心平复了下来，挥了挥手便示意我进去。我没有丝毫的拖沓，迈着稳当的步伐，留下一道白色孤兀的背影，入了城。

我知晓他们见我如临大敌的缘由，我是披着白羽氅衣，手中握一把闭阖着的墨染油纸伞，在风雪的朦胧视野中，就宛如提着墨色神兵利器，穿着白羽神铠的神将。

他们误认我为神将。

他们很是畏惧神魔。

这二十年来，芸芸众生，小到街头饿殍，大到帝王将相，都知天界与魔界之间爆发了浩大的战争，而战场的地点选在了人界。

传闻，每逢神魔大战过后，战场方圆数十国都皆受到波及而导致赤地千里，尸横遍野。

我很是清楚的知道，

数月前，七位诸侯王按照惯例前来朝拜祁阳皇帝，祁阳皇帝为了给他们接风洗尘，特召集满朝文武百官，宴请助兴于昭和殿中。

那夜，歌舞升平中，所有人半醉半醒，忽只见宫殿外有上神乘仙鹤踏月而来，他抚着长长白须，扬着一掸白色拂尘，一身仙风道骨，骑乘在仙鹤的背上，特地带着天界的旨意，来到凡间人国盛祁传达。

上神乘鹤，高高在上，只听他传达了一遍旨意后，满殿之人猛然酒醒，蓦地面如死灰，更有年纪大些的文官当场瘫倒在地。他带来的天界旨意并非喜讯，而是噩耗，一个能让整个东离之地不复存在的噩耗。

大概内容是，天界与魔界要再次交战，而选择的其中一个战场便是这东离之地。

文武百官与诸侯王退去，在那一日过后，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整个东离之地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我又看了看一眼身后的古老城墙，高达三丈之多，延绵数百里，犹如一条伏卧横亘在此的长身黑龙。我只觉这巍峨城墙虽高，固然如铜墙铁壁，却是挡不住城内所有人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我为他们感到可悲。

入眼内的城中，是一片片的高楼耸立，重楼飞阁，如繁星棋布一般。大雪纷飞覆盖了楼瓦，两眼可见处都是一片白皑皑。

可这里的一切彷如没了生机那般，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只能听见寒风呼啸。

所有人就像是被鹅鹅大雪给封沉了起来。

这与我听闻中的盛祁国都，祁阳城那晨钟暮鼓，车水马龙的鼎沸之景迥然不同。

我敛回目光，不再多想。

这与我无关。

我循着与她厮爱千年，灵魂间的心心相犀的感应，绕过阑干交错的街道。

许久后，一堵朱红高墙映入我的眼眸。

面前的九重城阙处，那道先前微弱的感应愈发的清晰。

我并没有血液，在这一刻却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心中难掩的激动。

“寻找二十多年载，我终于在东离之地，冬深时寻觅到你的一缕魂魄。”

“琼儿，我来了，等我！”

我眉目迫切的环视了一遍宫门周围，皇宫正门前禁卫森严，兵戈铁铁，与城门口懒散的守卫截然相反，对比鲜明。

我透过这里，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宫廷内有一场肃杀般的剑拔弩张。

我并不想从正门入内，

我迫切的想要见到她，

我施了一道隐身术法在自己的身上，隐匿了身子，一个纵身凌空翻跃过高高的宫墙，没有禁卫察觉。

重重宫墙后，是一座座廊腰缦回，金碧辉煌的大殿，斗拱飞檐，雕栏玉砌，有大片的琉璃瓦顶，显得极为的宏伟壮观。

皇宫很大，我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一路迅速的穿过亭阁花苑和千迂百转的皇家御道。

我瞧见了皇宫的中心，祁阳皇帝早朝的大殿，金銮殿上空有飞龙翱翔。

凡间帝皇往往都是真龙遗留在人间的后裔，有着强大的真龙之气护身。磅礴的龙气会幻化成九条金光祥瑞的真龙，坐镇皇宫，守护龙脉，威慑八方。

凡人一般是看不见的。

我却是能看见的，因为我是上古妖魔“渊”

我觉得离她很近了，

她一定就在金銮殿的某处地方。

我朝前走了几步，突然，我愕然的发现我现身了，身上隐身的术法不知为何骤然失效。一股强大的阵法灵力，在拼命的将我体内残留的百年妖力镇压的死死的。

我藏敛起的妖气，就要不受控制的喷涌释放出来。

我仓惶的退了回去。

皱眉，愤怒，前进不得。

好在，我身上还存有一颗数百年前，在贪婪之森杀死的一只九尾妖狐的九百年妖丹。

我掏了出来，急忙的吞噬。

妖丹在体内短暂融合、消化了好一阵。

我又朝前走去。

果然，阵法的灵力被我以更雄浑的妖力给压制住。

我先前竟忘了这人界凡间还有阵图师的存在。

阵图师的阵法是专门用来针对杀死，除凡人以外的鬼怪妖魔。

盛祁作为在东离之地的天朝上国，自然会拥有着强大的阵图师。

如今，我为了护她魂魄安然散入凡间，散去了七千年的妖力，只留下这寥寥的百年妖力。而百年妖力，在人界的强大的阵图师、修士、修仙之人面前不堪一击。

虽然我凭借着狐妖妖丹抑制住了阵图师的阵法，可我与她的一魂一魄之间的感应倏然间莫名断开，我竟然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

我心中疑惑，难道皇宫内还设有别的阵法？

竟能直接越过狐妖接近千年妖力，将我的神识感应给一一斩断。

当真是小瞧了。

隐匿的术法虽然失效，但好在巡逻的禁卫军并不多。不一会儿，我便来到离金銮殿不远处宣仪殿旁，然后轻松一跃，身体稳当轻盈的落在了檐牙高啄的宫殿屋檐上。

我不敢靠太近，盘旋在金銮殿上真龙之气，散发的血脉威压，远不是现在的我能抗衡的。

于是我卧倒在屋檐上，听着望着前面让我很是惊讶的一幕。

偌大的金銮大殿前，宽阔的广场，人头攒攒，无数穿着冰冷盔甲，提着森寒兵器的将士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个广场。

站在为首的是七位诸侯王。

他们领着亲兵围住了这里，不知是意欲造反，还是图谋别意。

我静静观望，将一切收入耳中。

“皇上，这天下势局已经变了，要想安然无恙，好好活着，就得换个活法！”

“神族冷血无情，魔族杀伐肆掠，三界大乱，这凡界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凡界，若不顺从他们，必将是灭国之灾。”

开口说话的是七位诸侯王之一的异姓王雁北王，我曾在边关雁门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话一说完，伫立在他的两侧的其他几位诸侯王皆纷纷点头附议。

“顺从？神要的可是朕皇妹的性命！”

“我如今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也亦是朕在这皇宫唯一的亲人。我若顺从那所谓的神意，就是在将亲手将她推向火海深渊。”

一国之君那带有不可冒犯的威严之音，在楼台最高处大殿的殿前，从层层护守严密的禁卫亲军中朗朗传出。

才刚话落，紧接着一个身穿墨色蟒袍，鬓发微白上了些年纪的侯王从一排而站的诸侯王中朝前走了几步，接话道：

“褱广王认为皇上并不是孤身寡人。”

“这盛祁天下的所有百姓皆是皇上的亲人。皇上既为九五至尊，受天下百姓敬仰朝拜，那理当护他们安康。天界仙神要的只是乐素公主一人的性命，用她一人的性命便可换天下无数百姓的性命，岂不安也？”

“莫不是皇上要如此无情，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他说话间，气势骤然之间拉的尖昂荡气，蟒袖一挥，便双膝跪倒在地，激动道：“褱广王代替天下百姓还请皇上三思！”

“雁北王请皇上三思！”

“锦云王请皇上三思！”

“……”

我远远瞧见几人齐齐跪倒在地，听着他们那正义浩然的言辞，我知道，他们这是在以天下百姓性命忧存为胁，逼迫着祁阳皇帝做出选择，决定。

祁阳皇帝戴着九龙皇冕，面目愤怒，怒声的对着跪倒的几人质问道：

“你们这是在逼朕！”

“我若不交出她来，你们又能拿朕如何？”

雁北王站了起来，身上透出一股子征战沙场多年的戾气，厉声道：“她是妖女！”

“是天界仙神认定的混世妖女转世，今日若不杀她以祭苍天，引来仙神和妖魔之间争夺，那时，这东离之地必然山河涂炭。再者，一旦让她回到妖族，未来祸害的就不仅仅是东离，而是天下苍生。”

接着又有一位诸侯王起身“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不顾百姓生死安危，就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一字一句，句句不离百姓。

也句句直指祁阳乐素公主。

我看见一国之君的他，剑眉拧皱成深川，眸中阴晦，一手推开前面的侍卫，不顾帝王形象的伸出藏在龙袍中的另一只手，高声指着他们道：

“她只是我的妹妹，不是什么妖女，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是人是妖，朕自有分明。”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躲在身后，看不清面目，想来便是那乐素公主。

“当真自有分明？”依旧是那褱广王，他丝毫不畏惧帝王怒火，反而迎前数步：“臣听闻，乐素公主在十二岁时，夜时曾寝宫失火，她被救出来时，虽然性命无忧，可全身被烧灼焦黑，容貌尽毁，但仅隔一夜，她的容貌竟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凡人焉能如此？这不是妖女是什么？”

“放肆，你…你这是信口雌黄，一派胡言。”他年轻俊逸的脸上幽沉如深谭，像是被提起了不可告人的禁忌，浑身一颤，连拔出一旁的皇族宝剑，话锋一转，咬牙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未有朕的允许，就私自带亲兵围我皇宫，是要造反不成？”

“臣等领军包围皇宫，实是为民请命，为东离之地八国千千万万百姓请命，更是为天下苍生除妖。”

“皇上若一再执迷不悟，被她迷惑心智，那臣等只能亲手替皇上除妖。”

褱广王挺身直立，目视祁阳皇帝，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颇有史官口诛笔伐的气势。

话落间，一时剑拔弩张。

褱广王微眯着眼，手指间檀珠不停摩挲。雁光王目光如炬，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剑。他一起头，身后密密麻麻站满宽阔广场的亲军队骤然提起长枪，摆出欲进攻的姿势，兵甲声响彻震耳。两旁高楼的禁卫军见势连忙拉满长弓，箭在弦上。

兵戈声，弓弦声充斥交汇。

广场，风起云涌。

（还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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