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那朵夜蓝色玫瑰

1.火种计划

“抱歉，我来晚了。”清脆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陆沉推门而入，脸上略带歉意地露出微笑。他快步走到我的位置，我将那杯点好的咖啡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没关系的，我没等多久。”

今天是我的生日，陆沉是过来一同与我庆生的。

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周身回荡的温柔爵士乐像他本人一样令人心情舒缓。我掏出手机递到他眼前，十分雀跃地说道：“陆沉，看这个！”之后托着脸颊满含笑意地望向他：“猜猜是什么？”

陆沉双指放大手机里的图片，那是一个透明的培养皿，皿中破土而出的是小小的的绿色胚芽。

“是上次你说的蓝色玫瑰？”

“原来你都记得！”

“你说过的话我会记得的。”

我是新生物研究员，隶属于一个名为I.F.F（institute for the future）的组织，现在我所在的团队正在执行上级所布置的“火种”计划。2624年的今天，地球环境十分恶劣，就连曾经最常见的玉米，麦子等作物现在都很难吃到。为确保物种的多样性，也以备未来的“人类大迁徙”，我负责培植适合夜间生长的植物。夜蓝色玫瑰是我首选的培育物种，不仅是因为这种颜色的花可以在阳光浓度低的环境下大范围生长，更是因为蓝色玫瑰是我与陆沉大学时的约定：这世间本无蓝色玫瑰，但若奇迹诞生，那它的颜色必将同这玫瑰一般耀眼。

“现在它还是个小小的胚芽，过不了多久就会长成蓝色玫瑰的。”我像观摩自己的孩子一样，十分珍惜地摸了摸手机里的图片。陆沉看到后笑着说：“我的小姑娘真的完成了奇迹。”

我抬头望着陆沉的脸，又不由得看到他身后窗外那经年不见透光的乌蒙天空，无奈地露出浅浅的微笑。

奇迹，真的能够在这个时代诞生吗？

“这个送给你。”陆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那是一个古朴的暗红色皮质盒子。他在我面前郑重地将方盒子打开，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的是一条银质手链：

“生日快乐，亲爱的。”他的声音像风一般涌入我的耳朵，暖暖的，在这末世下弥足珍贵。

黑色皮带上连接的是两个相粘的圆环，其中大一点的圆环正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小一点的圆环。这份相连的“情谊”就像宇宙中缓慢游荡的冥王星和卡戎，永远相望相依。

“我很喜欢。”我将那条手链戴在左腕，却因只能使唤一只手，怎么也扣不上。陆沉莞尔一笑，将我的手倒扣在自己的掌心，很仔细地将这条珍贵的手链为我戴好。

“拍卖行见到的，感觉很适合你。”陆沉望着我的手臂，似有欣赏地说道：“是太阳氦闪之前的老物件，没想到放到现在依旧有光泽。”

他与我五指相扣，用另一手轻轻地拂过我的短发：“真希望那朵蓝玫瑰能顺利长大，这样我就能...”陆沉的话还没说完，窗外便“轰”地一声传来滔天巨响。餐厅里惊叫四起，玻璃杯与瓷盘纷纷被打翻在地。慌乱之时我被紧紧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陆沉带着我飞速躲进吧台后面，屋外那些子弹一般冲过来的浓烟瞬间就将餐厅的挡风玻璃击穿得粉碎。

凛冽的寒风像冰柱一样刺穿每一个人的身体，短短的几十秒，四周便狼疮遍地。

“你怎么样！”陆沉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你呢？”我抬头望向他，只见冲击过来的玻璃碎片划破陆沉的眼角，流下点点血迹。我担心地伸手抚去那血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陆沉肩膀上的红色通讯仪的传来哔哔的声音，他点开按钮，急促的声音夹杂着电流便自远方传来，发出滋啦滋啦地声响：“上校！那帮疯子黑进了系统，太空电梯和中央巨塔都坠毁了！”

顺着急躁的声音我望向屋外，这外面哪还有半点人类文明的影子。到处都是叫人无法呼吸的滚滚浓烟，视野所在的全部建筑通通都被巨大风浪冲击得粉碎。伫立在远方的太空电梯像失去闸门一样的不受控地坠入基地，那承载着现代人类顶尖智慧的中央巨塔轰然倒塌，现在还有阵阵回音。求救声与哀嚎接连起伏地响彻整座光启，火海一片连着一片，这哪里是地球，分明是人间炼狱！

“好，我马上过去。”陆沉按掉通讯仪，深感歉意地看着我：“我想今晚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我知道又是数字生命派...”他点了点头，脸色流露出鲜有的愠怒之色。中央巨塔已被炸毁，身为人类生存组织HSA的上校，他不得不去处理这些事情，这是他的职责。

“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家好好等你的。”

陆沉揉揉我的头，带着我登上他停留在餐厅之外的飞舰，疾驰而去。

2.毁灭

在太阳氦闪之后的一百年里，人类做出了太多的牺牲。各国组织都在寻求人类生存之道，以及人类的未来之路。其中有以逃离太阳系为主张的流浪地球派，有以少数人逃离为主张的光速飞船派，还有以死前享乐为主张的快乐一百年派。而在众多派系中数字生命派尤为另类，它像病毒一般在各大组织内飞速蔓延，肆意地伸出魔爪，精准地击溃每个人碎弱的神经。

的确，流浪地球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少数人逃离的话那就只有权贵才能活下去；死前享乐一百年过于绝望且没有未来。只有数字生命才能实现不分身份，不分种族地让人类永恒地生存下去。

但我是不同意的，数字生命本质上就是复制数据。就算那个数据能够在云端存活，但祂也早已不是真正的你。

我叫陆沉将我先送回I.F.F组织。

推进“火种”计划的新植基地受创最为严重，还没走到项目研究室我就已经看到不少同学，同事被架着抬往急救中心，其中我便看到了郝帅的影子。他的大腿被掉落的钢筋砸中变的血肉模糊，没等我来得及问什么医护人员就把郝帅拉进了救护车，留给我的只剩汽车尾气和那颗仓皇的心。

“猫哥！满满！”我十分焦灼地往研究室赶去，推开只剩下一半的门，看到李满满正用自己的白大褂包裹流血不止的额头。我快哭了一样地跑过去，打开刚才从陆沉飞舰上拿下来的急救包为她仔细包扎。

“我没事，倒是猫哥！”李满满皱起眉头，心痛万分地叹了口气：“猫哥的工作台正紧靠着窗，飓风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躲。”我的心忽然揪紧了，声音略有颤抖地问：“那他现在...”

“救护车刚刚拉走，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李满满握住我的肩膀反复摇晃，迫切地期待一个准确的答案。我知道现在谁也受不了刺激，只得咬着牙坚定地说：“猫哥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肯定会没事的！”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李满满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地祝祷，口中反复念叨：他一定没事。

面对满地疮痍，郑琳姐绝望地指着实验室培植皿中那些已经死掉了植物，包括我那柱仍是胚芽的蓝玫瑰，凄声哭道：“没了，什么都没了，咱们的心血都没了...”

女人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回荡在整座实验室，我想这是连神明都无法挽救的现实。死神在神州大地上狂啸肆虐，随意地收割灵魂，我们能做的除了能救一个是一个还能剩下什么？我想人类面对的危机从来不是太阳氦闪，更不是资源枯竭，而是我们自己，还未被天灾杀害就已被内部瓦解的我们自己。

晚上八点，作为研究室唯一的健康人我主动陪着姜莱在ICU的门口焦急地等待做手术的猫哥。

我一遍遍地听着姜莱哭诉：为什么我们会如此倒霉，为什么偏偏是猫哥的工位离窗户如此之近？我给不出答案，我真的给不出答案。只得抱着姜莱的肩膀，握紧她的双手，一遍遍地抚慰着说：“没事的，猫哥一定会没事。”

手机弹出新闻，这场灾难经统计已足足伤亡了八万人。

“疯子，疯子，都是疯子...”姜莱看着弹窗恶恨恨骂道，“数字生命派就是在谋杀！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他...”我紧紧地抱住姜莱，不叫她瘫倒在地。仰起面容忍住掉落的眼泪，我继续抚慰道：“他会好好活着的，我们都会。”

凌晨三点，ICU的灯终于熄灭。

我和姜莱万分恐惧地冲到那扇“生死门”跟前，医生从里面出来看向我们，有些疲惫地说：“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转进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我和姜莱听到后不停地鞠躬说感谢。

医护人员将病人推出手术室，看着脸被包成“粽子”的猫哥，我的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进入新植基地之前导师曾说我们是人类未来的“火种”，但我们真的有未来吗？或者说人类真的有未来吗？

我想目前，谁也给不出答案。

医院床位紧迫，姜莱叫我先回去，我答应明天来给她送饭。

我该万幸，我和陆沉的家离中央巨塔很远。现在的这里仿若战争中的“世外桃源”，园区内除了多了点尘土，它还是像往日那般安逸宁静。窗外的椰子树随着微风在不停摆动，望着墙上挂着的合照我再次陷入沉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了陆沉，我该怎么办？

手机嗡地震动了几下，打开后除了陆沉的留言，就是数字生命派的垃圾短信：

“新的救世主已经来临！数字生命才是人类唯一的可行之路！”

“想要你的家人，你的爱人复活吗？来到绿洲，在这里你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生活！”

恶魔在我耳边轻声呼唤，他穿着救世主的衣袍，挥舞着那代表罪孽的十字架。他笑着向我抛来一个又一个红得透烂的苹果，指着照片中七年前的陆沉，一声又一声地引诱道：“你们将永远的在一起，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以数字的形态变为永恒！”

“还没有睡？”那一声熟悉的声音自手机对面将我拉回现实，原来我已不知不觉接通了他的来电。

“没有，刚从方舱医院回来。”我叹了口气，答道：“猫哥情况不是很好，我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我这边可以帮他申请更好的医院。毕竟你们是火种计划的研究员，应该得到更好的治疗。”

“谢谢你陆沉，我还收到了很多短信，是数字生命派发来的垃圾东西。对了，你们抓到他们了吗？”

对面出现了三秒的停顿，最后说：“抓到了，但很可惜找到他的时候那人已经自爆身亡。”

这回轮到我这边经久的无声叹息。

“陆沉，你觉得我们还有未来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

“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不必担心，世上总有奇迹发生。相信奇迹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而且...”陆沉的声音夹杂着电流，丝丝拉拉的叫我听不清：

“而且我相信，即便分离我们也终能相遇...”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因为姜莱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3.再生

2624年8月5日，猫哥经抢救无效身亡，姜莱因擅自将猫哥数据上传绿洲cloud被基地开除公职。

2626年9月1日太阳不再升起了，联合国启动流浪地球计划，自此夜晚变的无比漫长。

2626年10月5日，月球能源核3号意外发生爆炸，失去力推的月亮即将撞击地球。联合国当即决定手动燃爆藏在月球背面的核装置，在撞击之前亲自毁灭这陪伴了地球数亿年的老友。

陆沉作为人类生存组织的上校，要亲自参与这场行动。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神情恍惚。几乎用悲哀的语气祈求，小声问：“能不去吗？”

“要去的。”夜色中，在温暖的被窝里陆沉温柔地抱着我，无比郑重地说道：“我答应你，我会回来。”

他们留了小型火箭，只要操控机器人在近日点之前燃爆月球，他们是能回来的。

不管真相是什么，我愿意相信这一诺言，这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联合国为射月远征军举办了盛大的欢送会，或许因为近五十年人类的生活太过压抑，地球上每分每秒都充斥着绝望与无法停止的悲戚。忽然有一天人类开始对于“没有未来”这一事实出现态度反弹，“能活一秒就快乐一秒”这一观念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的确，人活着之前如果不能享受到快乐，那么再盛大的葬礼祂都是见证不到的。死神不知何时会来临，末日狂欢下人们更愿意相守最后的快乐。

飞行基地内人声鼎沸，彩带纷飞。久违的日光倾洒在基地上空，哪怕是只有一天的人造日光也足以让我回想到末日来临之前。见到我来，陆沉打开飞舰舱门。清冽的风吹拂着陆沉的短发，他已整装待发。他穿着身棕灰色的军装，这一下子就把我的记忆拉回了大学时代：

也是这般阳光无限好，只不过那时能感受到温度，是真正的日光。

“在想什么？”陆沉在我眼前挥了挥手，试图将我从发呆状态拉回现实。

“我在想实验室里的夜蓝色玫瑰已经能结骨朵了。”我甚是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脸，这几天陆沉瘦了很多：“你回来的时候，它一定能开成花。”

陆沉笑了，满含爱意着望着我：“等到一切落定，再递给我那只蓝色玫瑰吧。”

上帝并不给予我们太多的温存。想说话很多，想嘱咐的更多，可惜时间飞得像隼鸟，既定时间一到基地广播就传来没有感情的机械声音：“射月舰队即将起航，请各位宇航员迅速回舱准备好出发——”

再狂欢的快乐也掩盖不住离别的事实，天空中飘荡的彩带渐渐消失，周遭响起一片又一片的别离。我望向陆沉，几乎快哭了出来。而他听到催促的广播后一手扶住飞舰的舱门，另一只手紧紧地抚住了我。陆沉俯身向我递来邀请，我也仰头顺势捧住他的脸，夕阳下之下的深深一吻，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缱绻。

一切都是湿湿的，口腔内是湿湿的，脸上的泪水也是湿湿的。

顺着陆沉露出的军装袖口，我看到他左腕上戴有一条与我一模一样的手链。不知怎的，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好像一起度过的七年被浓缩成了七天，好像我们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享受，就不得已到了临别之日。

广播里传来最后的催促。陆沉放下我，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看到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听到他说：“等我。”

基地上空传来发射信号。广场上遗留的家属被护卫队牵回安全线内，最后我只能望着数艘远征军的战队一一腾空，在天空中拉出长长的白线。

英雄出发了。

我摸着那存有余温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陆沉临别时所说的话：

太阳会再次升起，而我们终会重逢。

4.予你那朵夜蓝色玫瑰

2626年10月6日，月球消失了。计划很成功，那些碎片穿过大气层化作数条流星降临地球，这是人类历史所记载的最大流星群。我对着神明许愿，许愿陆沉能够平安回家。然而在宇宙面前神明都变成了小小尘埃，神佛无法应验任何人的期许，我的心愿也终究没能实现。

凌晨一点，手机传来远征军指挥部的电话，对面沉重地告诉我：“陆上校已光荣牺牲。”

一百二十人的舰队最终只回来了三人，其中一个是陆沉，只不过那是他的尸首。

安安陪我去了飞行基地，他幸存的的队友看到我出现后便哭着对我说：“陆上校他是中弹而亡的！我们当时明明已经登上回返火箭了！可是...”

谁也没有想到远征舰队也混入了数字生命派。

我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陆沉身前的，十米的距离我好像走了数年。

他穿着整齐的军装，整齐到我都有了一时的恍惚。他周身装点着新鲜的百合花，那淡淡的香气在棺中静静萦绕。如果不是一旁碎掉的眼镜在提醒我他已经身亡，望着这美丽又破碎的场景我真以为我的丈夫只是睡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望着我已经逝去的爱人。

兴许是我表现得太过冷静，冷静到一旁的陪同的安安都感到害怕。她轻微地摇晃我的肩膀，祈求着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求求你，求求你哭出来一点！”

可是我的爱人只是睡着，我怎么能哭得出来呢？

机械臂将最后一朵百合放在他的旁边，他们通知我现在要合上冰棺。

不知怎的，我忽然冲上前去用全部的力气抵住即将下落的棺盖。胸口被挤压的一瞬间我触摸到了陆沉冰凉的，已经僵硬了的手指，那手指还紧紧地握着与我相同的手链。

冥王星与卡戎，大环套着小环，你说你会永远守着她。

“骗子。”我说，“做不到偏要答应...”

棺中陆沉的面庞已经开始变得苍白，但他实在太过美丽，美丽到我打心里觉得他只是睡着了。他会像往常一样在第二天醒来，对我说：亲爱的，早安。

我在他冰冷的唇边落下炽热的深吻，顺便将那朵已经绽放的夜蓝色玫瑰藏入他的颈间。

我哭着说：“我不要承诺，我只要你能回来...”

世界上并没有亲吻睡美人就能将其唤醒的童话，我等了许久，等到彻底封棺，陆沉都没有再睁开眼。

奇迹之花已经来到他的跟前，但奇迹终没有出现。

5.姜莱

2627年10月5日，军方忽然敲响我家的门。彼时的我正在买醉，迷迷糊糊中听到他们说要调查我，因为陆沉上校有数字生命派卧底的嫌疑。

“你们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拿着啤酒瓶底对着他们，可惜毫无作用。调查员像野蜂一样冲了进来，打碎东西，翻烂一切。家中摆满了射月英雄的徽章以及感恩者送来的书信，这些东西如今通通变为可藏匿信息的“证据”，调查员一个都不肯放过。他们用紫外线扫射纸张，又用最先进的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清审房间，他们在寻求某一个“答案”。

但最终他们扫兴而归，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

第二天敲门的人不是军方，是姜莱。她抱着手里的超高速电脑，看着我静静地说：“英雄家属，好久不见。”

我邀请她进门，并递上温热的茶。我问他这三年来过得怎么样，姜莱也只说了句“挺好”后再无言他。最后她将手中那台超级计算机展示给我看，那是一个长度为3分钟的视频，视频里的人正是我的同事猫哥。他甚是欣喜地向我打招呼，并说我瘦了很多。

与之对视的一瞬间，说不震惊都是假的。隔着薄薄的屏幕，我能听到老朋友在说话，能看到他清晰的皮肤，舞动的发丝，已经去世三年的猫哥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后悔上传猫哥，但我恨他们。”姜莱合上电脑，打断我与猫哥的交流。她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了某种恨意，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真相。”

“什么？”

“巨塔坍塌的真相！”

“够了！”

“你是在隐瞒！”

姜莱疯了似的捏住我的肩膀，试图逼我讲出什么她想要听到的线索，她捏着我的领口怒道：“你在怕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我挣脱姜莱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沙发。喘着粗气，指着墙壁上数以百计的勋章，我开口说道：

“陆上校永远是人类的英雄，铭记史册！我不许任何人污蔑他！”

陆沉，人类生存组织HSA的上校，射月计划的英雄。他怎么会是数字生命计划的卧底，又怎么能是数字生命派的人！他干干净净地出生于世，走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

看到了我强硬的态度，姜莱一言不发。

最后她抱着超级计算机离开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姜莱的身影。

5.这是我为自己选定的死亡

2657年1月，流浪地球计划出现了危机。民间科学家观测到数据，太阳现在的状况和氦闪之前是一样的，原来太阳根本没有发生氦闪，我们都被骗了！

起初，这种新闻我是当成笑话来听的。后来，事情的走向越来越难以控制。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人们的脑中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三个月后新植基地的生物研究被迫停止，人们认为生物学家培育出来的新玉米是控制精神的药物，吃了会失去辨别能力。四个月后，我的导师被意外射杀。第五个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太阳氦闪”是骗局，我们这些科学家被赶出基地，那些设备被已经走向疯狂的人类迅速占据。到第六个月，研究室的设备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于是他们要对基地的全部科学家进行末日审判，要中央控制中心交出能源控制权，他们要带人类重返家园。

我是在“审判”前夜封死家门的。

被迫离开实验室后我时常在自家地下室的发呆，这里植满了夜蓝色玫瑰。如今这项技术已经成熟，看着它们我总能想起过去。陆沉作为曾经的人类英雄得到特殊照顾，他的透明棺材带有最先进的制冷仪，那是人类沉睡才会用到的东西。

“有时候我也会感慨科技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抚摸着棺材上的特制玻璃，隔着透明之物我好像真的能触碰到他的脸，“你还是那副年轻美丽的模样，可是我已经老了。”自打陆沉在棺中沉睡，已过30年。他走后，我没有再婚，这份坚持倒与现在的生活主张格格不入。没有人会知道以后，大部分人觉得日子越来越糟，所以人口率越来越低，而出轨率和离婚率却与日俱增。每个人都在趁生命的最后享受最后的快乐，哪怕一点。

门外响起“咚咚”的砸门之声，一下一下地侵扰我的思绪。

我摘下左腕上的手链，将中间的小环轻轻一扭，一块小小的息屏便出现在眼前。我将0122输入进对话框，出现的也只有一行字：我们终将会在月球背面相遇。

这是我在30年前发现的秘密，我想这也是姜莱等人一直寻找的“答案”。

但我坚信它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所谓证据，它不过是一个来自爱人的诺言，承诺我们会最终相遇。

对话框被自动清空，这次我输入了自己生日。作为“卡戎”的小环自中间断开，露出一个很细很小的探针，我知道那是来自“冥王星”的邀请。

门外再次响起巨响，外来者很快就要破门而入。

我将30年前的“诺言”插入自己的动脉，有什么东西飞速滚进血液，我的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忽然变得很困。恍惚之间我真的看到了陆沉的身影，他在向我招手，一遍一遍的呼唤我的名字。而我也不再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我看到我正穿着夏季的连衣裙，一切都是在科技大学还未毕业的样子。

门外的敲门声叫人胆颤心惊，陆沉笑着笑着向我走来，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他低着头用嘴型告诉我：“没事，不用怕，有我在。”他拉着我往校园深处走去。身后追杀我的爪牙化为巨眼，它在空中不断搜寻。陆沉拉着我肆意地在操场上奔跑，在被巨眼抓住的前一刻陆沉与我跳上飞舰，启动发动机，飞速逃离地球。

他说他带我去往月球背面，那是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样子的地方。

那里没有数字生命派的爪牙，也没有疯狂的民间科学家，更没有令人忧伤的生死别离。

有的只是不断奏响的悠扬大提琴曲，以及那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夜蓝色玫瑰花海。

陆沉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了花海中央。我望着他纯净又英俊的面容，难以相信在这一刻我真的见到了阔别30年的爱人。我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狠狠地将他抱紧，没有任何一刻比这时候我更想与他融为一体。我终于触摸到了他温热的身体，而不是隔着冰冷的容器。

“真好，我们又见面了。”

“请不要与我再次分开。”

“一定不会。”

我们相拥了许久，久到彼此都艰难站立。陆沉摘下周围的夜蓝色玫瑰，像求婚那年般单膝跪地，眯起眼睛微笑着说：“致我们伟大的生物学家，致我们的相遇。”

我也顺势摘下夜蓝色玫瑰回赠给他：“致我们伟大的英雄，致我们的奇迹。”

6.终曲

搜查队冲进地下室后并没有找到生物学家的影子，就连那冰棺内也看不见丝毫尸体的残迹。

他们所能找到的不过是那条被某种溶液侵蚀的银质链子，以及成片的，永开不朽的夜蓝色玫瑰。

2658年7月2日，民间科学家发现太阳在3时5分发生氦闪。

而地球上的科学家刚刚被他们逼上冰原，挨个死尽。

#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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