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死水

半靠在炕上的禧嫔脸色苍白，全然没有一丝血色。她眼窝陷了下去，眼睛格外的大，枯黄的头发披散着，整个人像纸片一样薄。

看见有人进来，她伸手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博尔济吉特氏快步上前拦住她。

博尔济吉特（宣妃）：自家姐妹，这么见外干什么？

赫舍里氏（禧嫔）：礼不可废。

博尔济吉特氏刺了她一句。

博尔济吉特（宣妃）：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禧嫔不以为然的笑笑，扭头，咳嗽了几声。

博尔济吉特氏用手轻轻推了塔娜的背，用一种得意的语气说道

博尔济吉特（宣妃）：看看，这就是咱们咸福宫今年进的新人。

塔娜接着给炕上的人行了个礼，随后新奇的瞟一眼禧嫔。

禧嫔将她的眼神看在眼里，把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神色平淡。

赫舍里氏（禧嫔）：宫里的姐妹，哪个不是好的。

博尔济吉特氏撇撇嘴。

她转过头对塔娜说

博尔济吉特（宣妃）：你东西还没收拾好，便先回去吧。我让人给你带路。

博尔济吉特（宣妃）：今儿个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博尔济吉特（宣妃）：等明天，我带你在院子里烤肉吃。

温都塔娜好！谢主子！

塔娜行了个蹲礼就赶忙下去了。这儿的味道她确实闻不惯，她一直憋气来着。

把人遣散完，博尔济吉特氏坐在禧嫔的一侧，略微忐忑的问

博尔济吉特（宣妃）：你……你是生气了？

赫舍里氏（禧嫔）：主子说笑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生的哪门子气？

博尔济吉特氏垂下眼眸，落寞的说

博尔济吉特（宣妃）：连你也取笑我。

博尔济吉特（宣妃）：在底下的小庶妃眼里，我一个妃位的主子，自然风光。可我这个博尔济吉特妃，名不正言不顺，连一个正式的封号、册封礼都没有。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的姓氏，多煊赫啊。煊赫到，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博尔济吉特（宣妃）：小庶妃们不敢亲近我，其他得宠的妃子也只有恭敬。每回给皇太后请安散场，别人都三三两两的，只我一个，独身一人。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还要强撑着，撑着皇太后的颜面，撑着博尔济吉特氏的颜面，撑着科尔沁的颜面！

禧嫔俯下身，瞧见她发红的眼尾，心中后悔，但依旧坚持。

赫舍里氏（禧嫔）：可你这是害了她！

赫舍里氏（禧嫔）：她才十五六的年纪吧？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进这宫里来，哪个不是为了皇上的恩宠？

赫舍里氏（禧嫔）：可咱们这里什么地方？这咸福宫，皇上有多少年不曾踏足过了？

赫舍里氏（禧嫔）：她若是去了其他的宫殿，起码能多见皇上几面。你求了她来这里干嘛？你这是要害苦了她啊！

说完话，禧嫔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苍白痩弱的手指紧紧攥着领口的布料。

博尔济吉特氏也顾不上和她吵嘴了，轻拍她的背。

博尔济吉特（宣妃）：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激动了。

博尔济吉特氏又从炕边烧着的小炉子里倒出一盏温水来。

博尔济吉特（宣妃）：来，慢点。

博尔济吉特氏扶着禧嫔重新躺回被子里，将被子角掖好，茶杯放回去。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博尔济吉特氏先开了口。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承认，是我自私了。

博尔济吉特氏的视线放到了紧闭的窗子上，声音暗哑。

博尔济吉特（宣妃）：这些年无聊，我将咱们宫里的书翻了个遍。有一回，我看到了一个词，是汉人写的，叫度日如年，说的是日子难熬，一日过的像一年那般长。

博尔济吉特（宣妃）：初读的时候，我只觉得可笑，一日就那么短，怎么可能像一年那么长。

博尔济吉特氏停顿了一下，像回忆起了什么，目光悠远空明。

博尔济吉特（宣妃）：果然，在宫里久了，我的境遇和那个词所表达的意思刚好相反。

博尔济吉特（宣妃）：宫里的规矩何止千条万条，这也不尊祖训那也不成体统，来来回回，我能做的事就那么几样。

博尔济吉特（宣妃）：刚开始，从草原来到这宫里，我只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日子一久，我只觉得厌烦，一想到我今天要做的事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没什么不一样，我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博尔济吉特氏稍微平复一下心情，看着禧嫔说

博尔济吉特（宣妃）：你知道吗？就在去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宫里的下人提醒我要开始准备庆典的服饰的时候，我还懵了一下。

博尔济吉特（宣妃）：这一年真的要到头了吗？怎么这么快？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使劲的回想，我这一年来做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是让我高兴的？又有什么事情是我觉得遗憾的？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想啊想，想破了脑袋，结果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滴一滴的滴进了禧嫔盖的被子里。

她的脸上挂着笑，眼泪却一直在流。

博尔济吉特（宣妃）：没有高兴的，没有难过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就一天一天重复着过去的生活，我的生活，就像一滩死水，没有出现过任何水花。

博尔济吉特（宣妃）：别人都是度日如年，偏我是度年如日。

博尔济吉特（宣妃）：我真的好怕啊，我一想到我还要过这样的生活过上几十年，我就害怕得心慌。

博尔济吉特氏一下扑到了被子上，被子掩盖了一部分她的哭声，呜咽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回响。

禧嫔不忍的闭上眼，眼角洇出一滴泪来，顺着脸颊滑入枕头，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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