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月飞雪，天降不吉，盎然城诞下女婴，是为大凶之兆。

不吉之日，诞生女婴，是为不详，盎然城主下令，需置下十道业火，炙烧女婴，取其舍利，供之祠堂，方可保得盎然城百年安宁，否则，天罚将至。

“哎哟哟，这业火火种可得护好，若是出个什么大事，小心城主扒你一层皮下来……好好封着，手脚都麻利些！”

殷勤手中握着藤鞭，细长的桃花眸中慵慵懒懒，奴仆们脖颈间皆是刺上一朵黑色曼陀罗花，端着手里的东西，垂头各自忙活着手中的物事。

一阵风铃声动，白衣男子轻拢锦袍，神色几分冻人。

“殷勤。”年素把玩着指尖的胭脂色扳指，眉眼极为刻薄，声色冰冷如雪，殷勤一弯柳藤别在身后，合掌施礼，“问城主金安，您怎么亲自来了？属下这处还忙得紧呢。”

“我亲自来看看，免得出了差错。”年素眉眼轻蹙，“这件事情事关盎然城国运，自然是轻慢不得。听闻无双城那边也同我们一般无二，只不过是诞下一名男婴，这不吉，倒是罩着我们两座大城，我怕出什么大事。”

殷勤挠了挠头，“能出什么事，属下跟了您十余年，哪件事情没有办妥过？城主大可放心，那女婴，自然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年素低声一笑，如玉的手指微微一勾，抬起他的下巴，“自然了，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

殷勤也跟着笑了笑，“城主这么说，倒是显得属下恃宠而骄了，若是……城主手下的那些人知晓，止不准暗暗里说属下的坏话呢，城主……不怕？”

“你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年素墨色长发搭在殷勤肩侧，“你我二人都是男子，有谁会觉得你与我，是那样的关系，即便有，你觉得我护不住你？殷勤，别把你自己看得太低贱，我护着你，没人敢动你分毫。”

殷勤不语，墨玉一般的双眸盛满情意，年素松开手指，漫不经心道：“好了，闲话就到此为止了，殷勤，还是老地方候着你，可别让我久等，否则……”

年素双眼绕着院内转了一圈，视线终于落在殷勤身上，“你知道会如何的，殷勤。”

“属下自然明白，恭送城主。”

待年素施施然走后，殷勤敛去了嘴角笑意，转而换上一幅狠厉之色，“嘁，靠着肮脏手段爬上城主之位的人，还指望盎然城能有多干净？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盎然城这般风水，还能将养出来这么个下贱玩意儿。”

“主子，那女婴……是不是要由乌衣巷处接过来？”

殷勤神色不耐道：“不必了，生下这么个大凶的东西，顾氏也算是倒霉，若她和无双城那个……叫什么来着？”

“解家的。”

“两个都无名姓，倒是有趣的紧，这二位城主是铁了心的要将顾氏解氏遗孤赶尽杀绝，不就是捅了他老子几下吗？记恨这么些年，啧啧啧……”

“那不是，这盎然城主不也记着您这么些年嘛……”

“你说什么？”

微风轻拂，下属缩了缩脖颈，铃音轻动，殷勤长叹，“我与他，这么些年，断然是不可能的，这个脏到骨子里面的家伙，不配拥有哪怕片刻温情。”

城主府

“城主，诸事已妥当，无双城送来请帖，还望城主过目，无双城亦是该日诞下婴儿，请城主得舍利供奉以后，能够与无双城主相见，同商事宜。”

年素取出请柬，笑道：“无双城果真是办事细致，该是这会儿能够与我心意相通，只可惜了解家，失了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拜来的孩子，为了这一日，我可是筹谋多年，乌衣巷，无双城，解家……顾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请柬落入木盘，声音清脆，“城主，那关于顾氏之后的事情……”

“还需要我教你吗？我养着你，是干什么的？”年素一弯唇角，“罢了，今儿个便不怪你，只盼是不要出了什么大事便可。”

“自然，这件事情已经无人可以拦住城主了，城主大计，必然能成。”

待属下话音罢了，年素却听得一声人音毕恭毕敬道：“启禀城主，殷勤求见，有要事相商。”

“他这会儿来？你先下去，请他进来罢。”

“是。”

年素拂衣落座，手中端着白玉酒杯，殷勤掀开珠帘，款步而入，双手合掌道：“属下请城主金安，城主今日好兴致，这会儿倒是喝起酒来了。”

“什么事非要这会儿求见？我记得，我们约好的并不是这个时候。”

年素话音刚落，殷勤却掀开衣袍跪下，“属下恳请城主饶过女婴，留她性命，属下甘愿留城主身侧，终生不弃。”

殷勤话语落罢，年素不语，指节微曲，轻轻敲打着檀香木桌。

年素微眯双眼，戏谑道：“不需要你自请，你已经在我身侧了，殷勤，你身上，并没有可以同我交易的砝码，你这样，我真的很生气，你可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恃宠而骄？”

“殷勤虽常伴城主身侧，却从未有过片刻心生归属，属下以为城主明白，若是城主能够饶过她，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与城主春秋大计，从前恨意无关，若城主能够赦免死罪，殷勤……任凭城主处置。”

年素道：“只留着她的性命，这便可以了？顾家遗孤，你应当知晓，悖我之意留着，是什么后果，若你不是殷勤，此刻，便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殷勤垂眸，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是，属下明白，但恳请城主留她一命，她已无父母，您若是留着，便是……您的孩子。”

年素饮尽杯中佳酿，叹道：“殷勤，这么些年了，你从未求过我什么，这一次，我可以答应你，盎然城早缺了一个女婴承袭神巫之职，我可以收她作义女，但你……可知道交易的后果？”

“但凭城主处置。”

“殷勤啊……我也从未想过，十余年了，你的归属，竟然是拿着一个女婴的性命换来的……滚吧。”

殷勤站起身，“还请城主替女婴赐名。”

年素嗤笑一声，“顾氏遗孤，便跟着顾姓，就当是你我二人的孩子，谁叫你殷勤，不能生养呢？”年素手指一松，酒杯滑落，骨碌碌滚至殷勤脚边，“顾殷迟，你觉得怎么样？”

“……甚好……”

殷勤弯腰捡起白玉酒杯，方一起身，酒香靠近，年素攥住他的手指，发丝轻落，拂过他的脸颊，年素刻画着他的眉眼，神色冰冷。

“殷勤，我许你来殉我。”年素看了他一眼，“顾殷迟以后便是你我二人的孩子，殷勤，日后，你便真的是我身侧之人了。”

从城主府中出来以后，殷勤惊了一身冷汗，一旁候着的属下连忙上前扶住他，“主子，事情……怎么样？”

“成了。”殷勤笑了笑，“总归是留了顾家的后，否则年素这辈子的罪孽，是真的洗不干净了。”

“您可真是为了城主大人费心颇多，这要是欠着他这样一个人情……您可拿什么还啊？城主不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您平日里便不曾对城主上心，您骗旁人，骗着骗着，连城主都信了。”

殷勤擦干额间细汗，薄唇轻抿，“他给她，取名叫做顾殷迟……若是女婴能够保住性命，那解家遗孤恐怕也能侥幸活下，只不过，咳咳咳……不过只是可惜了顾氏。”

“是啊，顾殷迟不过刚刚出生，生母却不得不为了她丢了性命，若是日后她长大，即便有着城主与您护着，闲言碎语怕也少不了的，顾殷迟身为神巫，此生怕也不能幸福。”

殷勤闭上双眼，“是我殷家和年素的过错，有债必还之，这日子，总该还是会来的，我希望他牢牢坐在那个位置上，虽说他身上沾了血污，可至少表面能够干净一些，别让他连最后一点纯净的模样，也不曾拥有了。”

殷勤道：“走罢，去看看那个孩子。”

殷勤方一来到偏阁，便见着顾氏怀中抱着一名婴孩，那婴孩似是睡熟，眉心之间却生出一点殷红，顾氏见了他，轻声问道：“殷大人，您辛苦了，事情怎么样了？”

“我……”撞上顾氏有些担忧的眸色，殷勤别开眼睛，“撑住愿意保住她的性命，可是你，我恐怕……”

“殷大人不必自责。”少妇对他粲然一笑，“小女能够活下来，便承蒙大人不弃了，大人虽年少时候犯下些许过错，但对于城主，对于顾氏，真的算不得什么，这孩子……”

“城主给她取名，唤作顾殷迟。”

顾氏愣了愣，唇角轻勾，“这样妾身便放心了，城主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那便是心中还有殷大人的，大人，还请妥善照顾小女，不论如何，请让她活着，妾身九泉之下，会给大人日夜祷告的。”

殷勤点了点头，拂了拂腰间的一弯柳藤，“夫人放心，殷迟便算是我……与城主的孩子，我断然不会让她出什么差错，您不必多虑。”

“只是盼着她，莫要因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来，否则，我无颜面对她的父亲。”

顾氏轻声长叹，唤起殷勤点点回忆，“想当年夫人飒爽英姿，到了而今竟落到如此地步，若是当年……”

“殷大人。”顾氏打断他的话，音色温柔似水，“事情已经过去了，大人无需顾叹，是顾氏有错，是盎然城城主有错，是天下的错，怎么是大人独揽？”

“殷大人，殷勤，这一生，顾氏无法再陪伴您身侧，长路浩途，您……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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