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犀角杯无声地跌落怀中,任凭琥珀色的酒液灌满裙裳亦是不知。那人一步步走近,人鱼脂烛的柔和光泽照亮了他的眉眼。
是源赖光。
这位臣下如今掌握的势力震慑四国,绝非一般公卿可比。于是治天之君放缓了语气:
“难道朝臣要为她求情不成?这可是谋逆贵人的大罪啊。”
却见源赖光缓缓跪拜,将太刀横放于膝前:
“实不相瞒,臣已经与这位藤原局有一面之缘。三生石上结下的缘分,怎能面对朔风便轻易散开?”
登时殿上殿下一片惊异之声。须知这年代男女相通,皆是夜半来天明去,便如那夜半开放的合欢花一样隐秘。
此等內帷之事堂而告之,本是令人不齿。可那位源赖光神色坦然,反倒让人可叹他用心如日月了。
也真是难为他了,雅仁亲王不声不响地将酒杯端至唇边。只是隔着帘子让家臣代写的几封情书,听他说上去反倒是山盟海誓般。
果然源氏对我的忠心,是明月可鉴啊。
原来,他对谁都是这般明明如月,坦诚以对啊。持盈脸上不由显出惨笑,此次回京,虽是奉女御之命来演一场折子戏,但大半,还是为了……
果然只是我在做多情种。正恍惚时,却觉有人暗暗地握住自己的手。
居然是“昏迷不醒”的祗园女御吗?却见玉藻前咳嗽几声,竟是悠悠醒转。
“阿玉!”法皇大喜过望,而女御则是满脸的歉意:
“妾身不好,是妾身惊扰了大家,吓到陛下了。”
便是到此时还挂念着自己的心情吗。法皇不由大为感动。此时的女御柔弱得仿佛菟丝子一般,她无力地俯身在法皇肩膀,轻声道: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是要求大将的标准啊,藤原局区区一介女流,怎有抵抗的能力呢?”
这是三言两语又给绕回来了?关白只听得头疼,果见法皇脸上再次布满阴云:
“是啊,女人终究是女人。中宫殿,听闻令尊近日身体欠佳,何不趁着这月色,悄悄前去宅地探望呢?”
这显然是下了逐令了,百年来中宫得此种宣旨,还是百年前皇后定子为其兄藤原伊周连累,被迫退还私第。
真是到末法时代了。殿上众人纷纷地这样想。却又听法皇道:
“‘护国天神如解爱,定不拆散有情人。’,朝臣且带着你的藤原局回去吧,洒扫庭院的执帚,多一个也无所谓嘛。”
这次轮到藤原局大惊失色了。藤原家高贵无比,便是嫁与四国国守都以为是不幸,居然叫她去源氏府邸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妾侍吗?
却见关白叔父正猛地向自己使眼色,藤原局知道这是保全性命的最好方法了,愣怔半天,终究是跪拜叩谢。
今晚倒还都是花好月圆,各自求仁得仁。持盈帘后只看得甚是无趣,她开始想念自己的那一片苍凉海岸,虽是萧瑟,却月色可爱,有人可念。
又何必将这赤裸裸的真相,告与自己呢?正沉思默想时,却听得女御吩咐自己:
“去把那青缎轴子的绘卷拿来,作为我赠与他添枕的贺礼。”
您还真是残忍的趣味呢,近乎于恼怒地瞥了一眼“虚弱不堪”的女御,持盈无声无息地伸手,将画轴自帘后铺展开来。
绘卷显然是出自朝中名家之笔。苍凉月色里,古老的庭院灯火通明。身着铠甲的将军即将前行,而在他的身后,于无数家臣的簇拥中,有淡紫唐衣的女子遥遥眺望。
还是大江山退治时候的事儿了。那时二人缘分初定,他心中满是不舍,却又脸皮薄,只一味地强撑:
“金时,拿错兵书了。”
“金时,这个不对,文书是另一卷。”
“金时……”
金时跑得是满头大汗,他却只是望着垣上垂下的花枝发呆。正此时,却觉怀中狠狠一沉:
“你要的,是不是这个?”
梅子的酸甜和着糯米饭的香气,其中仿佛还有烤鲭鱼的炙香。他打开盖子,其中各色烤物饼饭,竟是满满地装了一书笼。
那书笼盖子上,还堂而皇之地贴着“日本书纪”四字。
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是在忙着为我准备这个吗。望着女子盈盈笑眼,源赖光只觉脸上微烫,偏偏一旁的乳父还在诚心诚意地夸赞:
“主上连行军都不忘研究学问啊。”
那时他们都是那样年轻,以为未来有无尽无穷的好岁月。
却终究劳燕分飞,芳踪难觅……
源赖光之平安花月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