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转眼，夜已深了。时值月半，恰天色一片朗然，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满的皎月，银盘水泻，大地披霜。

然而此夜，开封府众人却注定皆因展昭而了无眠。

“大人，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先歇息吧。”看到包拯的房中依旧有烛火隐现，透过窗纸，可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公孙策略一沉吟，还是入内劝道。

“公孙先生。”闻声，屋内之人转过身，摇摇头，应道：“看到展护卫这幅模样，本府。。本府实在是难以安寝啊。说到底，这次若非是问了本府，展护卫大抵也不至于此吧。唉。。。。。。说起来，当年还是本府几番执意延揽他入朝为官，本就是拘了他的性子，害得他多次受伤，如今竟更是要累其性命。他尚这般年轻，这让本府于心何忍啊。或许，是本府错了，悔不该让他入了庙堂啊。倘若不是本府，他如今还当是那个自由自在、快意江湖的南侠啊。”

“大人此言差矣。”闻言，公孙策心中亦有些难过，口中却婉言劝道：“虽说当日是大人揽其入朝为官的，但到底也是展护卫自愿的。若是非他所愿，终是逼迫，堂堂南侠又岂会俯首人前。展护卫自入开封府，时刻无不恪守本职，无论结果为何，他都是无怨无悔的。朝夕相处十数载，难道大人您还不了解展护卫的心意吗？展护卫自十多年前入了这开封府，既非为名，更非为利，只为了帮大人守住百姓头顶的这一片青天啊。”

“可展护卫自跟随本府以后，大伤小伤不断，所中之毒时常连公孙先生都无法辨认和化解，如今更是眼见着性命堪虞，本府却是束手无策。。。。。。对了，公孙先生，你可觉得展护卫自上次侥幸回来后，身体一直有些欠妥？” 包拯闻言，在屋内踱了几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是吗？这学生倒还为作多想。”公孙策沉吟片刻，道：“展护卫自上次归来，却有体虚之兆。学生原先以为，那是他上回连番苦战后又连日赶回，恐是有伤元气，悉心调养一段时日，当可恢复。不过，展护卫此番状况，学生倒当真是所料不及的。看起症状，有些似中毒或是内伤；然切脉所看，又似急症。唉，说不好啊。”

“本府每每想起展护卫那日归来，都觉得一切还恍如梦中啊。”

“学生何尝不是如此。料想咱们开封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吧。”公孙策点点头，亦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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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以前。

自打从仁宗那里得知了展昭为救护尹奇而周身多处受到重创最后坠崖的消息之后，整个开封府便都笼在了阴霾之中，包拯虽是照常处理开封府的公务，但面色上却是再也难见笑容。

尽管展昭罹难的消息一时间还尚未从仁宗口中公布于众，但那对于大家而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虽然众人口中不说，但自那日后，心中暗地都了然他的凶多吉少多半是已成事实。于是每每看到那个空着的位子，或是不经意间看到他挂在屋中的官服，都忍不住侧目。过去展昭虽亦常不在府中，但大家至少还都能盼着他回来。然而这一次，却当真是一去不返，对着那空了的座位，对着那空着的酒杯，让人情何以堪。

后来，有几个下人开始悄声谈论起展昭衣冠冢的事情，甚至有一次不慎被包拯和公孙策听在了耳中，几人惶恐不安地看向包拯，他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走远了，敛眸处落下一片黯然。也有人看到他不止一次地来到展昭的房中，有时是静静地坐在桌旁，有时是缓缓地踱着步子，更多的时候是看着他房中的那袭红衣发呆。

忽然有一日深夜，包拯宽衣就寝时分，房门轻轻一动，传来有序的叩门声。

“什么人？！”包拯闻声问道，同时起身拨亮了房中烛火。开门后，却被眼前一幕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展护卫，你、你回来了？”

“是的，大人，展昭回来了。”眼前的人如常般着了一袭蓝衫，此时正长身玉立于门口，含笑地望着他，双手抱拳，恭声道。

“本府这、这不是在做梦吧。”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包拯定定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口中喃喃道，竟是蓦地红了眼眶，顾不上披上外衣便向他疾步而去，深恐自己慢了一步，眼前的人便会突然间消失不见。

“属下迟归，劳大人担心了。”展昭望着他，亦有动容，说着便单膝点地，俯首恳切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包拯说着，俯下身，伸出双臂，用力一把托起了跪在地上的展昭，道。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府内众人深夜闻声，看到包拯屋中燃起的光亮，陆续赶来，第一个到来的是公孙策，看到屋内的情景，不由地亦是一呆，接着也情难自禁，凤目含泪颤声道：“展护卫，你回来了！”

“公孙先生。”展昭笑着抱拳致礼，而后又对来到包拯房中的其他人一一问候。

“展护卫这一次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吧？”包拯关切问道。

“是啊，展大人，我们听说你为了救那尹奇险些丢了性命，一个个都。。。唉，不说了。。。。”马汉忍不住道，说到这里，仍是心有余悸。

“此番险是险了些，但总算是回来了，没有辜负大人和众位的期盼，劳众位这些日子为展某费心了。”展昭温言浅笑道。

“展大人，您跟我们还客气啥。”赵虎笑着摸了摸头，道。

“对了，展护卫你既是平安回来了，可知那尹奇尹将军现如今是生是死？”看着展昭，包拯想起了另外一人，便又问道。

“尹将军他和我一同落下山崖，被山下一好心人所救，但终是伤重不治。。。唉。。怪属下没有保护好他。”说到这里，展昭的声音不由地有些哽咽了，面上神色也因此黯然了下来，微低下了头。

那一个瞬间，包拯和公孙策都看到他晶亮的眸子里似蒙上了一层薄雾，忍不住心中一叹。

“展护卫，逝者已矣。你也尽力了，切莫多要自责。”公孙策缓言劝道。

关于受伤后救治的过程，展昭并未多言，被问及时，他与过去一样，亦不过寥寥数语便带过了。

但包拯与公孙策等人从他沾染了尘霜的衣袍和微沙哑的声音可见这一路的辛苦，从他犹为苍白的面容和消瘦的身形上可见这一次的艰难。公孙策执意为他把脉，并仔细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势，从他略显急促的内息，从他身上那几处伤在要害，且还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都可看出这一次的凶险。

他不愿多说，众人便也没再过多提及，虽然他回来了，但有的人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说到底这毕竟是令人感到沉痛的过往。只是，府内所有的人，都更为仔细地关怀着他，都倍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为了让他好好歇一阵，包拯特地为他请了大假；公孙策亲自为他送药调补身体，并每次必要亲眼看着他饮下才放心，还时常伴他聊天，只怕他心中因尹奇的死而会留有未解开的心结；张龙赵虎等人更是没事时找到他一同喝酒逗趣。他眼见着这一切，自然明白众人的一片心，虽不说破，却也将大家的拳拳之意藏在心中。

没过多久，他便自请销假，继续又担负起了护卫开封府的责任。仿佛一切又都恢复到和过去一样了，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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