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之第三十八章

二更时分。

此时，整个开封城内一片安静，白日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在各自家中安歇，为明日的生计养精蓄锐。而开封府的书房内却依旧明着烛光，透过窗纸可见人影在屋内缓缓地踱着。

屋外远处院中的槐树旁，静静伫立一人，微仰首，似在望天。天色皎然，如璃的月光投射到他身上，便是普普通通的一袭蓝衫也仿佛被洒上了些许银华。

远处廊下一人看了他半晌，挪动脚步，向其而去。

“大人，更深露重，您怎么出来了？”远远地便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庭院中默然而立的那人转过身来，上前问道。

“本府方才刚刚看过案卷，一时间倒是有些睡不着了，便索性出来转转。不想正巧看到展护卫你也还没有休息。”包拯笑着应道，向前踱了几步，又冲他关切地问道：“展护卫这两日怎么样？”

“什么？”缓步跟在他身旁的展昭闻听此言，似是一时没听明白，止步问道。

“本府问你最近身体如何？可还吃得消？”包拯亦停下脚步，回过头关切问道。

“哦，多谢大人垂询关心，属下一切安好。”蓝衣人微微垂目，温声应道。

“嗯。”包拯点点头，忍不住又絮絮嘱咐他道：“纵是如此，也还当小心些为好。本府听闻公孙先生说道，前两日你刚回时身体极是虚弱，夏日里暑气重，这两日巡防时还当要多加注意些。”

“是，属下都记住了。”蓝衣人点头应道，目中透出了暖意。

翌日清晨时分。

漫步沿回廊一路行来，刚转过廊角，公孙策便看到不远处的院中空地上那一抹熟悉的蓝影，正在舞剑。公孙策不欲打搅他练剑，便止了步子未再向前，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眼中透着笑意。

虽隔得有距离，但作为习武者的他很快便感到了廊下有人关注着他，却没有停下身形和步伐。蓝影上下跃动，长剑游如蛟龙。

一路剑法舞下来，因为他不曾动用丝毫内力的缘故，是以动作虽大，周围的花草却是完好无损，而公孙策却看得微微敛去了几分眸中的笑意，似是若有所思。

“展护卫，好剑法啊。”见他舞毕，收剑而立，公孙策这时才出了长廊，笑着寒暄道，向他走去。

“公孙先生，真早啊。”展昭回过头，信手将长剑置于一旁的石桌上，亦笑着向其招呼道。

“但到底是没有展护卫早啊。”公孙策一笑，打量他片刻，看到他鬓角微微渗出的汗珠在晨曦中闪着光亮，道：“许久未见展护卫练剑，今日里可是不意间饱了眼福啊。”

闻言，展昭微微一愕，继而笑着自嘲道：“倒是有些日子了吧，今日也是一时兴起，倒是让公孙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公孙策瞥了眼一旁的巨阙剑，又看了眼他，笑着说：“虽非习武之人，不懂剑法之妙，但看展护卫方才之剑势，只觉得与过去比，剑法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啊。方才那一舞，若是在晚上，那一剑光寒，恐是能与月争辉了吧。”

“呵呵，先生当真是谬赞了。展昭也不过就是随性玩玩罢了，又怎敢当先生如此之誉。”展昭忙摆摆手，定定地看了公孙策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展昭竟是不知先生何时也对舞剑有了如此多的兴趣和研究。”

“研究自然是谈不上了，只不过与南侠处得久了，怎么也当要长长见识了。”公孙策摆摆手，亦笑。

“呵呵，公孙先生，您这是在暗示展昭愚鲁了吧，与先生相处这么久了，得先生相顾，却依旧是不通岐黄。”闻言，展昭笑着打趣道。

“岂敢、岂敢，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啊。更何况，以展护卫你历来所中的毒伤而论的话，在下也不过是略懂些雕虫之计罢了。”公孙策拂了拂须，摇头一笑。

“展大人、公孙先生，包大人下朝回来了，正在找你们呐。”正在二人随口闲聊之际，王朝向廊下的二人唤道。

“好的，知道了。我等这就过去。”公孙策应道。

“烦告知大人一声，我先去换身衣衫，即刻就到。”展昭点点头。

“大人，您找我？”

包拯正与公孙策叙谈，耳畔传来熟悉而清润的声音。抬头一看，一袭红袍官服的展昭来到了书房门口，入了房中，向自己上前抱拳揖礼道。

“展护卫，你。。。。你近日可好啊？”包拯唤过他，并注目于他，开了口，却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闻言，展昭不明就里，觉得有些莫名，便微侧头，看了眼站在包拯身旁的公孙策，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他，奈何却见他却是不言。

于是，他无奈之下，只得将目光收回，对包拯正色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您就对展护卫明说了吧。”公孙策看了眼二人，劝道。

“好吧。”包拯叹了口气，道：“本府今日早朝，听闻圣上说，不日便是中元节了，希望能够借此一节，用酒犒赏大军，以扬我大宋军威，卫我大宋守军，正我军魂。”

“中元节？”闻听此言，展昭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面色微微一变，却也马上便又复了正常。而他低头的一刹那，目中一闪而过的沉沉哀色却还是丝毫不差地落入了公孙策的眼中，不由地微微皱眉。

默了半晌，展昭才又开口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以酒水祭奠冥军？只不过，这和属下有何关系？难道说圣上他想。。。。。。？”

说到这里，他诧异地住了口，转念一想，便是明了，却微低下了头去。

“你所料不假，圣上他，的确是有这个意思。”见其模样，包拯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叹了口气，沉吟道：“本府原也知道让你去做这件事的确是勉强与你了，况且你回来的时日尚短，身体也还未见大好。本府也曾劝圣上更换人选，但圣上觉得正因为你亲身所历，所思更切，或许更能起到效果，故而是最佳人选。不过，倘若你觉得确实难为，本府定当再去面圣，为你推了这个差使。”

“大人，不必了。”展昭抬起头，面上倒是无波，却是微微哑了声，缓缓应道：“既是圣上的意思，展昭自当遵从，大人也不用为难了。该面对的，总归是要去面对。该过的，也总归是要过的。展昭自回来，便想到过这一点。”

“嗯，你若能自己想明白自然是最好了。正所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本府也是盼你能想开些。”包拯踱了几步，劝道。

“多谢大人关心。若是无其他事，属下该去巡街了，先告退了。”展昭冲他开口道。

“嗯，你且去吧。”

包拯点头应道，看着他拱手后慢慢离去的背影，却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公孙策亦凝眸于那抹出了书房的红影之上，微微摇了摇头。

“本府欲知，公孙先生为何摇头？”包拯侧头看了眼公孙策，问道。

“学生敢问大人又因何叹气呢？”闻听他的话，静立一旁的公孙策却是不答反问道。

“呵呵，本府不过是叹世事无常，展护卫遭逢此劫恐是一时间难以恢复了。公孙先生所思与我所料差别无几吧？”包拯微一笑，叹道。

“大人断案如神，猜想我等的心思自然更是不费须臾了。”公孙策亦笑道，继而亦是敛颜一叹，又道：“大人所说的确不错，展护卫此番遭此困厄，与过去大有不同。过去，只是因为查案而中毒或是受伤，但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毒或是多么严重的伤势，皆伤于身，而展护卫多半是不惜身顾命的，自然不太在乎。而这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乎一整支军队的覆亡，且是在自己的手下客死异乡、尽成孤魂。展护卫他重情重义，一时间难以接受很正常。想必他常常后悔那日殿中若是坚辞不受军中之职，不官拜将军征讨西夏就不用去面对自己兄弟的生死了。”

“是啊，展护卫他惯重情义，如今独自偷生而回，再让他重新面对，无异于直接撕开创口，让他情何以堪。”包拯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又对公孙策嘱托道：“本府知道公孙先生一直深谙劝人之道，还望多费费神，宽宽他的心。”

“大人纵是不交待，学生也有此意。只恐怕展护卫他现在听不进我们的话吧。他若是表达不满、难过倒还好，偏偏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倒是让人无从说起了。只怕长此以往会郁结于心，于他的身体是大大不利啊。”公孙策斟酌道。

“这也正是本府忧虑之处。还请公孙先生在他身上多多费心了。”包拯道。

“学生省得，也只能是尽量为之了。”公孙策叹着点头道。

一时间，二人皆是静默无言，思绪不由地都飘回了二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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