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同行

门外的程恂早听见哭声，不敢进来，直到有她跪地的声响，才推门而入，见她扶着盆不停地抖，忙倒了杯热水放在旁边，便背过身去。郑朝朝漱了口，不好意思地擦掉脸上的眼泪，起身将盆端起。程恂不知何时已走到身旁，道，“我帮你。”

郑朝朝吃惊，“不不不……我……”她抬起头来，却见程恂眼中并未责怪，而满是担忧，她以为看错了，像是仍置身梦境，恍惚中松了手，让他得空，端着盆离开。望着程恂的身影，郑朝朝满腹疑惑，心道这人莫不是周成言派来的奸细，先假意对她和符烈示好，再乘人不备出杀手？但她们二人又不是什么登天难对的武林高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只当自己武功差强，性格犹豫，落得如今这个身心俱损的处境，才会心中阴郁，胡乱揣测他人的好意。

不多时，程恂便进来了，将盆放到原处，郑朝朝上前，真诚道，“程大哥，谢谢你。”

“……不用客气。”

“其实，不只是这件事……我和阿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程恂心中将被她使用这件事看得理所应当，全忘了这样也会给郑朝朝困扰，回道：“我愿意的。”

郑朝朝不解地望着他，“难道咱们之前有什么交集吗？为什么程大哥你对我们这么好？”

他想了想，说：“我两位师傅都是忠义之士。”

她望了会儿他，想了想，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是在行善，不仅助人，同时也为着自己的良心”，随后，她面有难色，“实不相瞒，我与阿烈……不晓得未来的日子是好是坏，在刀尖上走路，说不准何时会出事。我自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如果最后能活着，一定要涌泉相报。这一路上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姐弟的地方，也请程大哥沈大哥直言。”

程恂闻后，点点头。两人互道晚安，他便出去，替她关上门。郑朝朝望着门口的方向，摸摸胃的部位，觉得舒服多了。

今夜，只有郑朝朝一人做了个好梦。但并不是因她心情愉悦。愉悦的人，往往睡得香甜，醒来也记不得自己曾做过什么梦。多是那些白日里尝不到甜蜜，心中痛苦的人，才把虚假的梦紧抓着不肯放手。

郑朝朝也怀疑过，总是活在梦里，真的好吗？可是她连娘都失去了，难道连梦都没得做吗？与其苦思自省，还不如赶紧闭上眼睛，和娘在梦中相遇。

过了许久，睡梦中的她气息平稳均匀。带着桂花香气的少女轻轻推开窗户，跃翻进屋，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托腮打量郑朝朝——她不是什么艳丽的绝世美人，不懂打扮，也不施粉黛。只不过李氏少女将她的样貌仔仔细细看一遍后，仍觉得意味非凡，忍不住再看几遍。郑朝朝的眉眼鼻唇端端正正地散在小脸上，却又各自不离得太远，或挤得太近，像水墨画一样，往往只需几笔，就可使人驻足不前，细寻其韵。

少女看着熟睡的郑朝朝，餍足地捂着嘴笑了，又痴痴看了一会儿，才不舍地起身。推门而出，大方道：“我没有恶意的。”

程恂轻轻关上门，抱着剑说：“如果你有，现在也不会活着了。”

李姑娘冲他翻了个白眼，提着裙子跳到窗边，临行之际，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她挺美的，是不是？”

程恂以为她是敌人，时刻警惕着，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一时愣住，而李姑娘脸上的喜悦像受惊会飞走的鸟一样，已经不见了，她低下头，复又怅然若失的样子，衣袂飘飘，身如凌空的薄纸，跌下楼去。程恂跑去，楼外空空如也，客栈外一片漆黑宁静，仿佛没人来过。少女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天刚蒙蒙亮，卖面的小贩推着车在街上行走，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砖地上发出熟练的咕噜声。偶尔城中几个大宅的侧门会打开，睡眼惺忪的少年迈出大门，赶往书院上早课，身后跟的小厮拎着一箱书卷笔墨。这个时辰的天亮得格外快，就像傍晚时不知不觉就黑了一样，转眼间各家各户渐渐打开了窗，后院都热闹了起来。而街上则迟了一步，仍是又慢又静的，符烈戴着兜帽，在小巷中穿行，他来到张榜前，仔仔细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没有。再看一遍。

回到客栈，饭菜已在桌上备好，郑朝朝坐在桌边等他，面色仍有些苍白。

“没有。”符烈坐下道。

两人一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郑朝朝道，“这件事如果让他的政敌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没有犯事，他想要通缉，也没有原因。”符烈补充，“说不定他还怕我们宣扬呢。”

“没错，他在中州府外安插埋伏，是想尽力压下这件事。满城搜捕，既师出无名，也容易将事情扩大。”

紧接着符烈把昨夜那位李姑娘的事说了，“她会不会是周成言安排的杀手？”

“如果是杀手，应该早就……咱们赶路这么多天，却一个杀手也没见到，真是有点奇怪。”

符烈笑了，“也许人家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还提心吊胆的。中州府指不定有多少官兵侍卫等着，再搞一个陷阱，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咱们抓住，省的到处搜了。”

郑朝朝有些失落，“你说的有道理。我想也是如此……”她叹了一口气，“如今我的伤还没好，而你的匕首又……”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是沈念斋和程恂在外面。郑朝朝请他们进屋，四人围坐在桌边。沈念斋不知为何，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程恂则与其他时候无异，哪怕昨日长途劳顿、厮杀打斗，看起来也未影响他什么。

郑朝朝先是和符烈一起郑重地感谢了程沈二人的帮助，他们也有礼地接受了感谢，随即便进入了正题。

“鹤仪书院？”“不韪之试？”

郑朝朝和符烈一同问出。

程恂看了沈念斋一眼，沈念斋道，“对，这是几大门派都会参加的一场比武。它们会派出最优秀的弟子，最后的获胜者可以在鹤仪书院的藏宝阁中挑选一样东西作为奖励。既然符兄弟失了趁手的兵器，而程恂要参加比试，不如借此机会再讨回来一件？也可以让郑姑娘在鹤仪书院多休息两天，”他笑着喝了一口茶，“只是不知道你们是否顺路，是否还有要紧事要办。”

姐弟俩对视一眼，鹤仪书院的名号她们曾听过的，阳曲也的确是在去中州府的路上，并不需多走太远。若有一件好兵器，到时候和周成言的埋伏打起来，也有助一二。

符烈问道，“我昨夜见程大哥身手很好，不知程大哥是哪个门派的？”

程恂将仙藤剑放在桌上，道，“我不属于哪个门派。我有两个师傅，名叫纵蓁和陈意守，如果你们曾听说过扬舲神女和虚白剑法，那指的就是他们。”

符烈心中觉得大有胜算，两个大侠前辈的武功精华都在程恂一人身上，这宝值得押。郑朝朝好奇道，“不是门派中人也可以参加吗？”

沈念斋答，“可以，只是这种人并不多。现如今精妙超绝的武功大多掌握在各个门派手中，江湖游侠草莽能鹤立鸡群者也是寥寥。而不韪之试有年龄限制，过了而立之年，就不可以再参加了。比赛三年举行一次，先前参赛的人六年之内也是不可再比试的。”

“再说，也不是每个门派都会参加。”符烈看着郑朝朝道，暗示她巫崖山庄的人就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

郑朝朝点点头，觉得有道理。程恂一看，急接一句，“那么一起出发吧。”

符烈表示赞同，郑朝朝愣住，方才她只是回应他们的解答而已，并不是答应去鹤仪书院。可见到符烈认可这个点子，她想了想，还是暂时按压下心中的犹豫担心，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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