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笼中鸟

“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多么有趣，你说对吧，若笙？”祝羽弦挑唇浅笑。

“••••••”立在祝羽弦身旁的祝若笙默默不语。

“若笙，”祝羽弦的眸子微微睁开：“你是否也该考虑离开越千霜了？”

祝若笙清秀的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家主！这是何故？！”

祝羽弦微微一笑：“若笙，你是我祝家难得的聪明女子，当年我将你送到越家辅佐越千霜就是希望你能尽情挥洒你的这份聪明才智，也是为了拉近祝家和越家的关系，有越家军做后盾，我们会安稳很多。”

“可是，”祝羽弦话锋一转：“如今的越千霜已是今非昔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祝若笙心中打了个霹雳，却强自镇定试图安抚祝羽弦：“家主••••••想必是多虑了，千霜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统领越家尚不满一年，如今四方征战，正是多事之秋，又怎会分神来••••••”

“若笙，”祝羽弦睁开他带着些褐红的美艳眸子：“和越家军呆久了，你也不记得祝家人的身份了吗？！”

“祝若笙从不敢忘！”

“越千霜经此一事，必为朝廷所倚重，战端一起，手握全国武装的越家自然成了天子最大的倚仗，炙手可热不过转眼！她现已有了嫡系心腹，羽翼初成，又得了可抵千军的绝世杀器【死神】，如此威势，若再加上你的智谋，若笙，你是想给云端帝国扶上一位女皇吗？！”

祝若笙冷汗涔涔：“家主，不是这样的••••••”

祝羽弦婉转微笑：“当然不是这样，还有白家呢，白永羲不管出于自保还是爱屋及乌必然拉拢越家，而天子就是他们互相示好的最佳媒介••••••到时他们军政合一，齐心捍卫皇室，云氏岂非真要固若金汤，千秋万代？那到时沧溟家族、炽凰家族又该何以自处？”

祝若笙眸子一冷，家主，你果然放不下那个心结，云氏一日不灭，你便一日难安。

“若笙，离开越千霜，去白永羲身边吧。”

！！！

如果说刚才的对话是刀光剑影，那么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

“家主，您在开玩笑吗？”祝若笙泛起冷眸，任何事都有底线，家主，你不要过分。

“怎么，生气了？我们处变不惊的若笙也会生气呀。”祝羽弦优雅一笑，执玉箫轻轻挑起祝若笙秀气的小脸：“你是觉得我冒犯了你祝军师的尊严而愤怒，还是因我说破了你小女儿的心事而羞愤？”

祝若笙冷冷敛起凤目：“若笙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若笙，看着我的眼睛。”祝羽弦轻挑玉箫将祝若笙清秀的面庞勾了过来，四目相对，目光灼灼：“你十二岁那年在鲛绡帐外窥视的是谁家儿郎，当年玲珑棋局中你又是往哪儿左顾右盼？十六岁那年你高中进士，白永羲前来宣读圣旨，亲自为你加冠，那时你眼中的光芒连白永羲都注意到了，你看，是不是这种眼神？是不是这样的神采？”

祝若笙惊恐地看着祝羽弦那双魅惑万千的睡凤眼缓缓地睁开了，美艳的褐红色眸子里豁然露出了一种坚定，孤傲却热切的目光！这样熟悉的目光！祝若笙的脸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犹如脱光了衣服扔到街上被所有人围观般地羞耻。是的，祝羽弦重现的是她的眼神，正是当年祝若笙望向为她加冠的白永羲时的眼神！

那年，是哪一年？她还小，刚上私塾不久，却让所有同龄的祝家孩子自卑得牙根痒痒，她太聪明了，夫子不用教她什么，她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来私塾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她那得天独厚的大脑和优越的环境让她潇洒地甩出本家孩子无数条街。

最让人恨的是她那潇洒不羁的态度，夫子的夸奖，那不算什么，家主的垂青？那是理所应当。祝若笙毫不在意，这些都不值得她在意，人生苦短，要这些虚名作甚？终有一日，我祝若笙自当一飞冲天，翱翔九霄，小小功名，何足道哉！

“她祝若笙算什么，不过一个丫头，以后总归要嫁人服侍男人的！”祝家一些男孩子嫉妒地在背后议论。

“现在拽成这样，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

“就是！她长得又没有多漂亮，脾气臭，以后一定没人要，活该做老女人！”

于是“老女人”的外号不经意传开了。

“老女人！老女人！老了到死没人要！没人要！滚皮球！没有老公双泪流！”一群顽童围在祝若笙周围嚷嚷，仿佛是动耳的童谣。

祝若笙却微笑着塞给了这些孩子几块桂花糖，说，你们唱的真好听，然后指着西街金鱼巷那个卖猪肉的屠大娘说，那位好心的大娘更喜欢听歌呢，她桂花糖可多了，最喜欢给会唱歌的小孩子了。

顽童们立马大笑着一窝蜂往金鱼巷飞奔而去，祝若笙漠然转头，对随后地动山摇般传来“妈了个巴子老娘今天打死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和“救命啊！！！”“妈妈啊！！！”“大娘好可怕！！！”等等尖锐而吵闹的声音充耳不闻，仿佛那只是拂过衣袖的风。

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分神，那是浪费时间。

可是心里就真的没有波动吗？

望着镜中的自己，肌肤如玉，明眸皓齿，神采飞扬，扮成男儿何愁迷不倒万千少女？可是比不过魅惑万千的祝羽弦。那扮成女装吧，蕙质兰心，清丽脱俗，定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儿。可是比不过出尘若仙的祝晗芷。祝若笙散下头发，心下淡然：自己只是自己，不会模仿任何人，就算孤独终老，也休想将我困入笼中。

直到那一日，在烟海阁，那是奇迹大陆举世闻名的第二大图书馆，取书卷浩如烟海之意，将七国所有可以搜罗道的书籍全部收藏到了这由沧溟家族机关术携手白家麒麟阁历经百年共同完成的杰作云端烟海藏书阁。

祝若笙难得地兴奋了，这真是浩如烟海啊！这处华美的楼阁犹如城堡般通天彻地地、整整齐齐地堆积了这么多的书！那几乎是所有人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书，那么多的书，那是知识，那是智慧，那是无尽的宝藏啊！祝若笙仿佛来到了天堂！在这个知识构成的世界里，祝若笙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肋下生双翼，在无尽的时空尽情中翱翔！

在迷宫般的书阁中穿梭，祝若笙心中欢喜，这些书被排列得犹如一层层铜墙铁壁，将外界所有污浊隔开，真是一片净土。

转眼间却不经意看到一扇轻掩门，原本随意的一瞥，却不想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一个白发的少年，在漫卷的书海中，那些书被粗暴地甩开，有些甚至被撕烂。白发的少年在书卷中奋笔疾书。他的面前，是无数张祝若笙从未见过的奇异风格的设计图纸——仿佛来自苹果联邦？

成山的书卷几乎要将少年淹没，可是少年手中的笔却越发龙飞凤舞，他的眼睛——在燃烧，祝若笙感觉得到，那些古老的卷帙仿佛在束缚他，这少年飞舞的笔尖仿佛利剑般撕裂着不断缠绕上来的古老的囚笼，仿佛潜龙待风雷，只等九天雷动，便是龙腾万里，叱咤九霄！

落笔，设计完成，从未见过的风格，简约而大胆，性感中透露着古色古香，那婉转风流中带着端庄大气的晚礼服，一举从繁琐的卷帙中蜕变出来。

少年将手中的笔狠狠一摔，溅了一地墨汁，将那设计图纸也玷污了。

“不伦不类！不够，远远不够！”少年背过手，望着风起云涌的窗外，眉头紧锁。苹果联邦的服饰虽然简约优雅，可是云端的简约却崇尚朴素，难以和高雅联系在一起，往往需要使用华丽的金器来衬托——这就失去了简约优雅的本意。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那连接古老与新生的钥匙。

他是白永羲。已经意识到改革将至的白永羲。

这时的白永羲，已经渐渐发觉了古老的白家是对他的束缚，那是华丽而将行腐朽的桎梏，若不及时打破，等到大树轰然倒塌，整个云端都将承受一场巨大的风暴。他提前预知了风暴的来临，他站在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窥探到了【天命】，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羲龙是想挣脱这腐朽世界，腾霄而去，还是力挽狂澜，逆天改命？

祝若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一幕，但是此时，她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对她说：

“到那里去！到••••••与他并肩的地方去！”

那绝对是足够高的地方，绝对是足以让所有人仰望的地方。没有污浊，没有阻滞，只有无尽的自由与挥洒的热情。少年狂热的目光让她呼吸急促，让她心潮澎湃，让她想扛起枪去战斗去讴歌去狂舞，那是怎样的一种热情？如此莫名其妙，如此不由自主。

可惜他是白永羲，万人之上的白永羲，即使是祝若笙这样的才女，也没有资格站在和他一样高的地方。她需要成长，需要变强。

然后，然后就是她顺遂得叫人嫉妒的人生。十二岁珍珑棋局中击败白一越一举成名，十六岁考取进士名噪天下，却在白永羲为自己加冠后，毅然转身选择加入越家军。

朝廷，官场，那是牢笼。白永羲可以等待九天雷动，祝若笙却选择大漠三千里，醉我浮梦共一生。原以为，可以在沙场自由翱翔，丰我羽翼，等你挣脱囚笼，再一起遨游九天，哪怕你不知我，我亦不知你，至少，是共同飞翔在一片天。

可笑，兜兜转转，原来我到底不过笼中鸟，天资聪颖又如何？绫罗因她的疏忽而死在凌云城，自己也曾差点惨死在越千鸿镰刀下，现在的自己，也只任由着祝羽弦看破自己心事，任由他肆意摆布。

“白永羲权倾朝野，大事料理不错，人情上却多有欠缺，这种时候，若是有一个祝家的女子来到他身边，借助江湖势力，为他扫清障碍，稳坐朝堂，你说，白永羲会不会很感激？”祝羽弦眯起眼睛：“若这位祝家女子，是羲王心爱女子的好姐妹，数次生死与共，肝胆相照，你说这样的女子，白永羲会不会很放心？”

“若是这个祝家女子，能在羲王与越王中间左右逢源，伺机献身羲王，你说这样白越两家，会不会反目成仇？”

“家主！”祝若笙冷冷喝到：“玩笑开到这里就够了！”您说的实在太不堪，太下作。哪怕你走过来的路比这艰辛十倍，这也不是你对别人使用这样下作手段的借口！

“若笙，我这是为了你好。”

祝若笙冷笑：“为了我好？若笙真是感动。”

“就算你无意白永羲，留在越千霜身边你以为就有好日子过吗？越千霜手下能人众多，才能不亚于你者不少，你为何得天独厚唯独得到越千霜的依赖与信任？一则是你祝家的身份，二则是你出众的智谋，三者•••哼哼，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三者，我有些许像越千鸿，对吗？”

祝羽弦笑而不语。

是啊，她祝若笙，算上越千霜也十分亲近的冥水鸢，都有一个共同点：深发水眸，多多少少都与乌发蓝眸的越千鸿有几分神似，祝若笙不会忘记，一天偶尔花间闲暇时，越千霜倚在自己身边小憩，她难得乖巧地腻在自己身上，睫毛颤抖着，睡梦中却低语絮絮呢喃：“姐姐，姐姐······”

她还天真地以为千霜唤的是自己。

为什么越千霜素来喜欢亲近温柔灵秀的女子，为什么越千霜素来对乌发蓝眸的女人另眼相待，为什么越千霜素来偏爱设计浅色纱衫·······

一切的一切，在见到越千鸿的那一刻起，她就全明白了。

可笑，再怎么相似，也到底不是啊——放眼云端，又有那个女子能如越千鸿一般将天仙恶鬼融于一身，地狱天堂集为一瞬？！

“如今，越千霜心心念念的姐姐已经回来了，她如此美貌温柔，又是越千霜的至亲，论私情你自问日后还能做越千霜心尖上第一人么？以越千鸿的实力，你的智谋还足以主导战局么？她还会像以前那般对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么？随着白永羲的靠拢，越家势必要疏离祝家倒向白家，就算越千霜心中拿你当朋友那也只是朋友，到那时，一个在越家军无足轻重的【朋友】，那样的日子，你是可以想象的吧？”

祝若笙心中冰凉，她相信越千霜绝不会像祝羽弦说的那样无情，可是人心••••••人心啊！

越千鸿能力之强，魅力之大有目共睹，如此战力，如此美色，待越千霜又是死心塌地恨不得掏心掏肺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这个宝贝妹妹，以越千霜的重情重义，她焉能不感动，焉能不将越千鸿护若至宝？那到时，自己既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可以取悦她，也没有足以胜过越千鸿的能量来帮助她，那要自己何用？而自己，又将何以自处••••••

祝羽弦自知说道她心坎上，于是微笑着继续道：“若笙，依我说，到白永羲身边有三大好处，一者，可以减少越家的优势，让他们暂时无法迅速崛起，且不会引起另三家的警惕，对越家无损，于三家无亏。二者，祝家虽号令江湖，朝堂上却势单力薄，你到白永羲处能促成白祝破冰交好最好，若不能，也要多多结交权贵，以后家族不管生意往来还是行走江湖都会方便得多，三者，绝不能让白越两家合流，云端自古政事问羲龙，军事请越虎，若他们文武合流，将相同心，必然誓死捍卫云氏皇族，那我多年的部署，就都白费了。”

祝若笙不言，垂着头，缓缓跪下，祝羽弦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家主说道三条好处固然是好，可是计策再好，若笙也是人，也有一颗血肉长的心，要我放下对千霜的情义，对越家军的誓言，转身去辅佐羲王，这岂不是在拿刀子捅千霜的心吗？千霜对我赤诚相待，祝家素来也是以侠义待人的，若友人真心相待，祝家人亦必然肝胆相照，绝不负人，祝若笙才疏学浅，却不敢忘了家训，败了德行。否则若笙也会自觉无颜存于天地之间。”

“你是说我德行败坏，无颜存于天地间咯？”祝羽弦微笑抚着玉箫。

“家主为了祝家殚精竭虑，若笙对家主无话可说。若笙不敢做对不起祝家的事，却也绝不愿做对不起千霜，对不起初心之事。家主，让我留在越家军吧，我保证，我尽量不让白越两家势力合流，我会成为千霜最倚重的人，她会做祝家的后盾，会和祝家交好，绝不疏远！”

“我不怀疑你的能力。”祝羽弦颔首微笑：“可是我怀疑你的心。我看得出来，白永羲与越千霜两情相悦，你夹在他们中间阻挠白越合流，真的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吗？”

“有理性存在心间，心不会乱。我保证。”

“我拭目以待。”祝羽弦微笑越过俯首跪着的祝若笙，潇洒走远：“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看到了为天子奔命的白永羲，为情所困的二殿下，还窥视到了若笙你的心。”

“纵然你心中无羁，却不得不困在囚笼，自以为翱翔九天，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做了一场不知天高地厚的春秋大梦。”

等到梦醒，看着被撕裂的翅膀，是否惊醒，世界就是一个硕大的牢笼，是整个世界都在你的笼中，还是从来，只有你在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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