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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东华支着脸颊，望着殿中跪着的聂初寅，嘴角藏着些冷冷笑意，“你的意思是说，你明知道她是青丘女君，还是下令诛杀她？”

聂初寅在他不冷不热而略带嘲讽的语调里伏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回禀魔尊我我，我是因为－－乾阳宫从来不许外族人入内，所以才下令阻拦，并非想要杀她，她要硬闯，属下也很为难啊。”

“哦？是吗？”东华斜眼看了他一会儿，垂眸转弄着手中茶杯，语中带笑，却是笑不达眼底，“既然如此，天族和青丘来问罪的时候，本尊也只好将你送与他们交差了。”他故皱眉头，状似无辜，“我也很为难。”

“这……”聂初寅有些拿不准。

东华会为了区区一个青丘女君放弃他这个魔君？作为他这个魔尊与这个魔族的衔接纽带，他有那么没用吗？

聂初寅自我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没有吧？

“魔尊不必为难，想我魔族境内，修为高深，又不认得青丘女君之人数不胜数，她又是孤身独闯，到天族来时，随便这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再者，单是擅闯乾阳宫本一条，便足以要了她的命。再说，她也伤了我魔族不少氏族兄弟，便是我们真的失手杀了她，天族和青丘又能怎样？”他偷偷向上观察着东华的反应，“难道，魔尊您还怕他们不成？”

东华举盏的手一顿，随手将陶杯轻置于桌上，他起身向下走来，“你方才说，便是真的失手杀了她，天族和青丘也不能怎样？”

聂初寅心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强道，“她擅闯魔宫，还伤了我魔族兄弟，杀她也是应该，天族和青丘难道敢为此冒犯魔尊？”

“本尊怎么觉得，”东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低下眼帘看他，“是因为你想要她那一身红毛。”聂初寅被他这一句冻的浑身发冷，一时间竟觉随便一句话中便藏满利刃，而如今，这利刃已然架在他脖子上了。

东华右手成爪虚放在他头顶，“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本尊送你一身怎么样？”

聂初寅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以头贴地，“魔尊息怒！魔尊息怒！”

东华振袖收手，看了他半晌，“怎么？不想变成狐狸？成了狐狸，你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侍奉缈落？”

聂初寅更加惊惶，他还以为魔尊震怒是因他出手坏了神魔两族邦交，却不想难道是知道了他与妖尊缈落之事？

他霎时白了脸，“魔尊此言……初寅不懂……”

“不懂？”东华挑眉看他，“既然不懂，便自去云山后山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聂初寅听的微楞，要说云山后山那也是个厉害地方——冰寒刺骨，风雪无尽，便是有魔气护体也抵不住这万万年冰川所聚寒意。

东华说完便转身朝殿后去，“退下吧，本尊还有宫务要理。”

聂初寅张口想争辩一番，却被他一个侧眸吓得魂飞魄散，怏怏倒地，又一咬牙想到，不就是给冻个把日子吗，死不了魔，到时候缈落若能做出傀儡替他，他许还能早日脱身备个后手，于是便认命叩首，“属下，领命……”

东华并不在意聂初寅的想法，甚至目光都不再多分给他一点，径直朝寝殿悠哉而去，不过刚进殿门，便见凤九一身红衣裙残破凌乱，恍恍惚惚立于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之前，左手伸于虚空探向镜面。

那镜之所向，连他也不甚清楚，若入镜中，又怎寻的回？

他一时情急，竟也忘了身份，幷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将她拉回来，不快的责问道，“你在做什么？”

凤九见他突至，茫然又惊喜，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就是，额……”

一旁的丹臣替她解释道，“启禀魔尊，女君醒后表示对您心之所向有所兴趣，丹臣便将此镜取出，供她参看。方才女君恐是受镜中之景所引，险些跌入镜中。不过魔尊您来的真及时，给抱住了。”

东华看了他一会儿，显然对他最后措辞表达了不悦之意。

丹臣眨眨凤眼，毫无自觉。

而凤九不自然的动了动被东华捉住的手腕，想从他手中抽出来，却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

东华斜眼打量过她左手上那枚琉璃戒，又细细的打量她的脸，“这枚戒指，为何会在你手上？你从哪里得来的？你认识我？”他一双细眼深如墨，落在她身上便似要将她拖入深潭。

凤九对上他的目光，坦然而带些探寻，“那你呢，你常入那尘世镜做什么？”她渴望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躲闪与愧疚，却只得到一片淡然，“丹臣说你一万八千年来，翻遍三千大千世界几十亿尘世，你是在找什么吗？”

东华为她的诘问而心下生尘般焦躁，握住她的手更加的用力，“我找的自然是这枚戒指。”

“你记得这枚戒指？”凤九奇道。

“我难道应该不记得吗？”东华有些恼怒的反问着，“白凤九，你不必知道更多，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得到这枚戒指的？”

那是他半心半元，难道不见了，他还会忘了而不去找吗？

东华看着凤九，觉得有些莫名。

他知道他一定忘记了很多东西。他第一次有记忆，便是在凡间一隅，当时他宛若失魂梦醒般，忽然有了意识，而其余经历全部清空。他第一时间便感觉到自己缺失了一半，却也感受到了那远远的凡世之外那缥缈的仙魔混乱的异样气息，于是便飞升上天，在一片混乱之中几乎是未有意识的将此战按了暂停。

天族之人唤他东华，似是有意，却又防备，情理之中，倒也不算太讨厌，而那魔界诸位对他的到来却是叽叽喳喳嘲讽诋毁轮了一遍说了个没完，到确实烦到他了，不大看得顺眼。他问了，是否赢过他们首领便可统领魔族妖族，在场的都答了是。于是便有了后来与魔君等人的一战。而他看不惯这些人，自然不想他们如愿，二话不说便带回了南荒。

在这之后，十里桃林的上神命人将尘世镜作礼物送来，他便鬼使神差的留下了。这一万八千年，他翻遍尘世，总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不只是半颗心和半个元神，还有某些他甚至记不得为何物的东西，只是这种东西消失了，便不会留下痕迹，更无从找寻。

如今他机缘巧合得来他心所化的戒指，是否也指向了另一个无名之物呢？他自然要探清。只是这戒指之上的幻化之术，道行高深，却并非出自他自己之手，她一个万年功力的上仙更不可能，会是怎么回事呢？

凤九望着他，万分想说这是你自己交给我的，心肺却一阵撕扯。她为难的低下头思索起来，便也错过了东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他不可置信的挑眉，却并没有说话，按兵不动等她的回答。

凤九却是担忧着东华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纠结难受，会不会因此受苦，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说谎把自己列为提防的危险对象。最后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现将此事隐瞒下来，“嗯，我，我是在路边捡的。我看着好看，便拿来带了。我不知道这是你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她眨眨眼，压下乱飘眼神的冲动，抬头望向他。她白凤九的撒谎功力也是多年练就的，应当不差。

东华明知她是撒谎，却不知怎的饶有兴趣的故意认真追问，“路边？在哪个路边？”

“额，就在赤水河边。”她面不改色。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又听得出她心里乱成一团，不断责怪自己的声音，许是孤单久了，竟觉得有些好笑，更忍不住逗她，“既然如此，便物归原主吧。”他说着，作势要去摘那枚戒指。

凤九赶紧用另一只手挡住，并将整个手抱入怀中，急道，“不行。”她察觉失态，弱弱的放开了些，却还是不肯将捂在琉璃戒上的手拿开，扁扁嘴，眼神躲闪起来，一会儿又掀起眼皮偷偷望他，“虽，虽然折颜也说过应该拾金不昧。但是……但是你也不能证明这个戒指就是你的啊，你叫它一声，他也不应嘛。”她委委屈屈的，很有些可爱，“我得，得为它负责人，不能把它随便交给你。”

东华听的心底好笑，这戒指就由他所化，就是他的一部分，还要怎么证明是属于他的？她是真不知道这枚戒指本来是什么？

他越看越觉得凤九这人身上隐藏了不少关于他的秘密，且很可能与核心有关联，留在身边也许会有大用。而细想想，那琉璃戒留在她那里，确也无妨。于是他便也不说破，只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有责任心的人？这个戒指，”他状似无意的看看她的左手，“就先留在你手上，等我找到了证据，再向你取——”

凤九听他松口，赶紧挣脱了手，指尖轻抚过手腕，上面还有残留的温度，“那——”

她话还未出口，便听东华继续说：“——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呆在乾阳宫里，不许离开。”

“啊？为什么？”她茫然的看着他。

东华笑着顺势拍拍她的肩膀，继而一双星眼锁住凤九，令人莫名心跳紊乱，屏住呼吸，“否则，若哪天你带着它跑了，我又要费劲找你，费时费力，不是吗？”

凤九被他的眼神看的楞楞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可以留在乾阳宫了？

那一瞬间，心口如开出一朵花，被欣喜封住所有了思绪。这次可比她强行追至太晨宫留在他身边当宫女来的轻松。

身份，过往与记忆都不重要，能够待在他身边，就是最大的恩赐和幸运，更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明白了就让丹臣带你去选一处寝殿。无聊便到处转转，若要出宫，让丹臣陪着。”东华挥手收了尘世镜，叮嘱完便袖手而去。

凤九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恍然如坠梦幻，甚至分辨不清自己这近两万年来是否只是一场滑稽大梦。

沉默已久的丹臣此时行至前方，少年老成的朝她做出请的手势，“女君请随我来。乾阳宫有寝漱之处共六十四间，各不相同，女君可随意挑选。”

凤九跟上他，忍不住弯眉笑起来，满眼期待，“随便哪一间都可以？就旁边的那座寝殿可以吗？”

丹臣对于她这种无论如何就是想离你近一些的小想法很是不屑，直觉自己感受到了熟悉的如鲠在喉的体验。遥想他还是只凤凰的时候，虽然记忆不大清晰，却也曾有过这种受伤的心情，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点头微笑，在内心敬她一杯酒，“当然可以。”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完了完了，魔族尊者杀天杀地，冷酷无情的威名，要断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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