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文武不同

回房后，我连用早膳的胃口都没有，想着江景初的脸色突变和沈展琰的名字，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无意间抬头，却发现江景初坐在我的对面，他身上泛着淡淡的皂角味，发鬓还有些湿，显然是刚刚沐浴更衣完就过来了，看着他湿润的鬓角，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想起了几个月以前，心中突然浮起一阵暖意。

我看着江景初，只觉得掌心暖烘烘的：“二哥，不小睡一会吗？”

“三妹，如果···如果我没有立战功···”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说的也是断断续续有些艰难。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却不在开口，只是垂下了眼睛：“若是你没有立战功，二哥要问什么？”

他握紧拳头：“若是我没有立战功，家里人是否就都怪罪我了？怪我不好好读书，怪我热血冲头，弃文从武，气了夫子，去了北塞——”

“二哥这话问的，阿年如何回答，家人如何做想，我自是不知的。”

“不知他们如何做想，那你如何做想？”

“我如何想，对于二哥，重要吗？”

屋内安静了片刻，只穿来屋外树叶和西风的沙沙作响，他抬头直视我：“重要，一直都很重要。”

我起身，倒了盏热茶放在他的手边：“二哥，你做的事情，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杀人放火，任意妄为，反倒是保卫国家，为我们百姓站在北塞而站，于我而言，一个弱冠书生，有热血和勇气，不惧危险，这本身就是一种战功了，这话说的有些虚头巴脑，其实，更真心的话是，你能平安归来，比任何战功都重要，我知道你是新兵，操练甚少，军里也不会让你们冲上第一线，和敌军对打，可是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和害怕，二哥，我以你为豪，有文人的气骨也有武者的精魄，虽苦虽累，却咬牙坚持到底。”

这番话，是真情实意，这样的人我是打心眼里佩服，少年郎，用不尽的是热血和冲动，缺的却是坚持和不半途而废，而眼前这个身子有些瘦弱的少年，却做到了两者兼备。

江景初听着我的话，眼睛时而亮几分，时而暗几分，一直到茶凉，都未曾开口回应。

江景初安安静静的坐着，思绪却飞到了几天前···

沈展琰前来北塞关口：“你就是江景初？”

江景初转身：“是，你——你是沈将军！”

他笑道：“这般肯定，如何得知？”

“唇红齿白，面容俊朗，却有一身浸透过无数生死的气势，除了玉面战神沈展琰，这大煜朝岂能找出第二个人？”

“果然是文人，说的话让人听了也心生愉悦，不似你妹妹，牙尖嘴利，丝毫不让人，和她说话，果真是煞风景的事情。”

江景初神色有些恼怒：“若不是沈将军上门求她为妾，她岂会针锋相对？”

“连这事你也知道？”

江景初的脊背挺直了几分，口气也壮了些：“她是我妹妹，我岂能不知！”

沈展琰看向城外：“妹妹···嫁我为妾不好吗？”

“自然不好，可以为正室，为何要去做妾？我娘临死前说过，做妾太累，一定不要让我妹妹在步她的后尘。”

沈展琰收回目光，将视线放在江景初身上：“来军中有大半月了吧，可有什么感受？”

“比读书累，比写文章苦。”

他失笑：“你看，你果然天生就适合读书，我情愿打十场仗，也不愿意去写一首诗的，所以啊，还是好好读你的书，走你的仕途，将来做好的文官吧。”

“你瞧不起我？”

沈展琰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你不适合。”

“适不适合，仅凭沈将军的一句话，便定了生死吗？”

沈展琰将江景初的手掌向上摊开，又将自己的双手摊开，两双手摆在一起，天差地别，当真是泾渭分明，从来没想过，一个面容俊朗，笑起来犹如满山桃花开的男子，他的手会如此丑陋，手掌犹如一片贫瘠的土地，干涸布满了裂痕，手掌间还有一个个老茧被磨得发亮，再看另一双手掌，嫩白如玉，修长无比，煞是好看。

江景初有些慌乱的收回双手：“你自小习武，自然···”

“你说得对，我自小习武，世人只知我年少成名，得了个玉面战神的名号，却不知我为这个称号，在背后付出的汗水还有战场上的血水，若少了自小至今的那时间年的苦练，你认为我还是今日的玉面战神吗？”

“我起步晚了，但勤能补拙，定不会一事无成。”

“你若走文路，定会有你的前途似锦，若非执迷不悟，弃文从武，埋没在军中是最大的可能性，第一你起步太晚已是绝对的劣势，第二便是你少了习武从军的天分，决定你能不能跟上大众的脚步靠的是你的勤奋，决定你能不能脱颖而出却靠的是你的天分。”

江景初有些恼怒：“你就知道我没有这个天分？”

沈展琰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我这所谓的战神也白当了，你这大半个月的表现，我颇为留意，作为文人却是可圈可点，毅力难得可贵，作为不带任何前缀身份的新兵，不过是乏善可陈，甚至沦为中下流，我想你在白鹿书院的成绩定不是中下流之列吧。”

江景初脱口而出：“那是自然，年年的文斗我都是个中翘楚。”

“那便是了，为何不要拿擅长的，非要自曝其短？”

“我自是觉得身为男子，应当挺身而出，为国效力。”

“为国效力，不是非要在战场，你们的笔杆子，你们的脑瓜子，有时候比千军万马更可怕，更有用，如今大煜是太平盛世，你们文人要比我们更重要，说句让我心里不舒服的，我们武将不过是你们文相的手下，你们的一份奏折，一个长篇大论，皇上看了点了头，我们武将就得跟着跑，所以啊，你们这群聪明的指挥我们这群用拳头的，莫要妄自菲薄，也莫要辜负了你的才能，结束了这场仗，你还是安心回你的书院吧。”

沈展琰不再多说，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你喜欢我妹妹？”

沈展琰脸上没有恼怒也没有其他情绪：“不喜欢。”

“那为何想娶她为妾，又为何因为她和我这个普通新兵说这么多？”

“我也有个妹妹，和她同等年纪，只是她孩童心性，对于很多事情不会深思，可是你妹妹不会，你妹妹的心很深，想的很多，我个人是这么想的，一个人的成长环境是无忧无虑的，她的心里也装不下太多的百转千回和深思熟虑，不过是觉得，同样是妹妹，还是我妹妹幸福。”

江景初声音有些晦涩：“作为哥哥，我确实做的···”

沈展琰打断了他的话：“我十分同意，作为哥哥，你做的不合格，现如今你妹妹的处境其实不甚乐观，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四面楚歌，而你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然而这个最亲的人似乎离她太远，身体的距离可以改变，但是心的距离，却不是日行万里的宝马能缩短的。”

说着沈展琰又自嘲一笑：“我平日挺讨厌你妹妹的说教，却没想到今日和他一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另外，看在同位兄长的份上，我还会送你一份大礼，让你平平安安回到江府，让那些有的没的人都笑脸相迎，你也不用担心受到斥责，我保证你毫发无损，甚至会受到热烈的迎接，我建议这份大礼可以和你妹妹共享，或许她可以理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再见了，刚入军没些日子，便立了战功的新兵江景初！”

沈展琰笑出了声，很是快意，一阵风吹过，他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只留下那不明意义的笑声和一脸诧异的江景初。

江景初喃喃自语：“战功？我立了什么战功？天天站城墙吗？”

风过，一场略显枯燥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这对话的双方，心中究竟有什么变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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