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夜谈往事

安榆炀刚放出神识一息时间，就放下手里仅剩的一条烤鱼，站起了身。

这一瞬间，水镜宗弟子们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杀意。

身体本能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们下意识握紧武器，对准了安榆炀的方向。

就连已经是半魔之身的玉叶，身体都在发着抖，忍不住要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千烑感受到了玉叶的恐惧，便伸手摸上她的头顶，安抚她的情绪。

但于事无补。

身为恐惧来源的安榆炀，脸上却满是愉悦的笑容。

他迈出一步，就凭空消失在原地。

〔都放松些，不会有事。〕

众人面面相觑，玄间玄安率先收回了武器。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收了起来。

天人弟子都发话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了。

可惜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

天南星两腿发软，面色苍白的从屋顶下来，径自来到千烑身边坐下。

两人开始用神识交流:

〔你真的确定他不会出问题吗？〕

〔我不但确定，还非常肯定。〕

天南星突然有了打人的冲动。

〔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说出来让我死心一下。〕

〔外面那群被他戏耍后虐杀的倒霉蛋。〕

〔……你还在看？〕

天南星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房顶上看到那血腥景象的时候，只觉得打破认知上限。

而他身边这位天人弟子，竟然还在面不改色的看着。

〔你可以理解为是欣赏。〕

〔……真抱歉，我理解不了，这一辈子都理解不了。〕

〔话别说太早，等会儿他回来，估计还有更让你理解不了的。〕

还有？

老天爷，我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

〔天南星，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宗祠。〕

〔？〕

“啪哒—”

“咚—”

安榆炀一脚踏入，甩手就把一具尸体扔了进来。不偏不倚，是他之前点燃的篝火。

在场的都不是凡人，都见过尸体，却没怎么见过这种示威一般的景象。

安榆炀浑身都很干净，唯独手上沾了那么点血。搓了搓手指，还怪黏糊的。

他盯着那血打量一会儿，忽然笑着把脸转到千烑的方向。更确切的说，是玉叶的方向。

「过来。」

玉叶浑身一抖。

安榆炀开口说话的同时，还动用了神识。他这样发出的声音，是直接响在玉叶脑子里的。

「不是想吃生肉吗？我叫你过来呢，快点。」

千烑敛眸叹气，道:“天南星，你先带其他人离开，今晚谁都不要靠近这里。”

天南星很想走，因为不想再看见安榆炀；但他也不能放心的走，因为他想把玉叶一并带着。

可惜很明显，玉叶不会和他一起离开。

他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自家少主这一走，其余人也就陆陆续续跟了出去。

随着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大门就被关了起来。继而更是一道透明结界张开，隔绝了他们对宗祠内部的感知。

玄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玄安忧心忡忡:“少主，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有事吧？”

天南星也心中郁闷，道:“我哪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又没告诉我的。”

想起千烑冷静异常的侧脸，又道:“今晚都离这里远些，有千烑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话落，众人相继离去。

——半炷香后 结界内——

尸体已经被千烑就地火化，地上的烤鱼也仅剩残渣。

而玉叶，头发彻底散了下来。

她鬓发散乱的躲在千烑身后，那张枯瘦的脸上水痕未干，尽管那双大得吓人的黑眼睛狠狠瞪着安榆炀，可在此时此刻看来，也只是色厉内荏罢了。

安榆炀道:“不用这么藏着吧，把她给我。”

千烑不动声色:“你就一定要这样对她吗？”

安榆炀:“没给她烙个奴印已经很好了，你嫌弃也没用。这毕竟是我从家主，从盲仆那里学来的。”

千烑:“父亲也教过你下毒解毒，你有这空不如想想如何自救。”

安榆炀轻笑:“哈，多谢玉璇大人关心，我叛逃之前就从寒读其他的叛徒身上抢了三枚解药。在我仅剩的三月寿命里，一定给您教出个合格的奴隶。”

话音未落，他凭空出现在千烑身后，捉住了玉叶的后衣领。

玉叶凭借本能感受到了后方的威胁，身子一拧就用上爪子去抓。

可惜这种程度，根本不足以伤到安榆炀。安榆炀捉住她的手腕向后用力，便听到清脆的骨裂声。

小臂骨就这样折了。

玉叶瞪大眼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哪怕玉叶现在自愈力惊人，此时也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

安榆炀眼中闪过兴奋，还想继续下去时，一道劲风向他袭来。

这一掌躲不了。

安榆炀立刻松开玉叶，提掌运起灵力抵挡。两掌相撞，安榆炀后退三步。

有鲜血自嘴角蜿蜒而下，安榆炀挑眉，手指轻轻拭去:“下手这么狠，看来很希望我死。”

对面千烑维持着出招姿势的同时，另一手环着玉叶。

他说:“安榆炀，我们必须得聊聊。”

安榆炀:“……”

安榆炀觉得他在讲笑话。

千烑名字还是安玉璇的时候，对那个傻子似的哥哥有多耐心，对他这个潜渊居的小魔王就有多避之不及。

现在居然说要和他聊聊。

安榆炀打开芥子空间，取出一只小瓷瓶，扔给了千烑。见对面接住，他道:“敢吃了这毒药，我就跟你聊。”

千烑单手拨开软木塞，仰头把一整瓶都倒进嘴里。

安榆炀:“稀罕啊！居然这么痛快。”

千烑喉头滚动，把药全吞了下去:“又不是致死量的毒药，没什么不能吃下去的。”

“现在，能聊了吗？”

安榆炀终于妥协了。

故事从安榆炀很小的时候开始。

安榆炀是潜渊居的小魔王。

可是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好动的小孩子。

他一向好动，尤其钟爱那些被缩小的各种武器，很快就被盲仆注意到了这一点。

盲仆开始陪他玩木质武器官对练游戏。

并且约定好，谁输了，谁就喝一杯苦茶水。

真的很苦，光是闻就让人很排斥。

说来也怪，盲仆分明眼睛看不见，却能摸着瞎的让安榆炀输给他。于是就有一杯接一杯的苦茶水，进了安榆炀的肚子。

安榆炀不服气，铁了心要赢一回。在游戏的过程中学来了不少招数，奈何他的招数都是跟着盲仆学的。身体、力量和技巧他都不占优势，自然赢不了盲仆。

深感挫败的安榆炀几度陷入自卑，认为自己很没用。恰好碰上潜渊居里有别的小孩儿笑话他，他火气一上头，直接就扑上去把人给打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

因为安榆炀用他的专属玩具，把人打得见了血。

那个时候，他见到血还是会怕的。

那个被他打得小孩子倒在地上，脸被鼻血糊了一半，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有的地方都被他抓破了皮。

安榆炀在察觉到不对时就停了手，他茫然无措的抱着玩具，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看着大人们把那个小孩抱走。

他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害怕。

但是盲仆来了。

盲仆完整听别人说完这件事，又向安榆炀问了一遍。安榆炀心里直发虚，怕的不得了，却也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盲仆默不作声的听他说完了事情的原委，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回答过后，就在所有小孩子面前，捉住他一只手，用手板打了他三下。

然后，盲仆就对其他的小孩子说，安榆炀没有做错任何事，打他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而动手打人，从现在起，任何人都可以学习如何打人，但不准靠近安榆炀这个小魔王。

“等下。”千烑打断了安榆炀的讲述。

“怎么？”安榆炀挑起一边眉。

千烑斟酌一番，问道:“你确定是盲仆，亲口说你是‘小魔王’吗？”

“当然是他了”，安榆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可是记得，他这么说过之后，潜渊居其余的小孩儿都跟着这么叫我。”

千烑神色略显凝重，还未说什么，安榆炀继续了他的讲述。

从那之后开始，所有的小孩子都要学怎么使用武器。而他安榆炀，只被允许跟着盲仆学习。

在别的小孩子都在用木剑上课时，他已经握着沉重的真匕首，跟着盲仆学如何远程命中目标了。

开始是不会动的木把子，然后是不规则移动的稻草人，最后是特别能跑的兔子给他当靶子。

他打中的第一只兔子，被盲仆炖进肉汤，进了他的肚子。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怕过血这种东西了。

盲仆还教了他很多东西。之所以说很多，是因为其他小孩子也在学，而他却远比别人学到的要更多。大人们每次布置下作业，他也都能做得很好。

那段日子，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小魔王。

然后，他得到了独自去潜渊居外面的许可，爬上了那颗高出墙头的树，第一次见到了安榆阳。

那就是个傻子，几乎什么都不会，却可以在潜渊居外面走动。

【真是笨，你什么都不会，为什么还能出潜渊居来玩？】

傻子挠挠头，一脸茫然:【你说的，潜渊居是什么地方？】

安榆炀坐在树上，停止了晃腿:【……你不知道潜渊居？】

傻子抬头，认真的对他说:【我从来没听过潜渊居这个地方，那是你住的地方吗？】

安榆炀没有搭话，他这个时候才认真观察起对方，发现他见过的住在潜渊居的小孩里，没有一个是长红头发的。

满肚子疑问无处解答的时候，盲仆出来，直接把他拎了回去。带回去之后，潜渊居的大人们炸了锅。安榆炀被揪出去挨了打受了警告，不许他再接触那个傻子。

可以说，那是安榆炀记忆里第二次挨打，特别疼。

可是安榆炀不服气，第二天他背着所有大人又跑出去一次。还是那棵树，他瞧见了那个红头发的傻子。

傻子这次带了一条手绳，用细长细长的草叶子编的，还挺好看。安榆炀头回知道，草叶子也能像细竹条那样编出东西来。

安榆炀好奇，他想学一学这个本事，但他不敢在外面待的太久。只好说要准备回礼，让傻子下次再过来。

可是傻子再来的时候，却被他吓晕过去了。

“停！”

安榆炀皱眉，很不耐烦道:“又怎么了，我的玉璇大人？”

千烑神色莫名，问道:“你当时是不是送了只兔子？”

“是啊，你怎么知道？”

千烑扶额，心里一团乱麻。

他当然知道，小时候有次从书楼回去的时候，他就听说了安榆阳晕过去，又醒来的事。过去看望时，一下子就被安榆阳哭着给抱住，说什么“外面好可怕，可爱的兔子被杀了”云云。

安榆炀:……

安榆炀:“真难为他还能醒过来。”

现在想来，当时这事真的不能怪安榆炀。按盲仆教他的东西来说，送死兔子已经是他当时能想到的，最适合拿来送人的礼物了。

“没事了，你继续后面的。”

“后面没什么了，因为把傻子吓晕我又挨了一顿打，然后就是你人生第一场测验。”

那次测验，不，应该说安玉璇的出现，给潜渊居的孩子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来没见过的衣服，和……父亲。

安榆炀至今都记得，测试前夜，大人们对他们说起“父亲”这个词时的感受。

陌生，又厌恶。

还有恐惧。

是那种，弱者对强者本能的恐惧。

大人们说，“父亲”就是他们最不能违抗的存在，要听从他的一切命令，因为他是世上懂得最多的人。

但是安榆炀选择不叫那个人为“父亲”，他和大人们一起，称呼他一声“家主”。

那天测验，既是大家第一次见到安玉璇，也是安慕庭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安慕庭当时还很年轻，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他只是坐在那里微笑，就吸引了孩子们崇拜的目光。身下那把红木椅子，更是将他衬得端庄高华。

后来测验结束，安玉璇才刚走，潜渊居的小孩子之间就爆发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可以说，大家对潜渊居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女孩儿是因为漂亮的衣服，男孩儿是因为安玉璇手起刀落间的干脆。而把这场讨论推到高潮的，正是当晚送来的崭新衣物。

“还记得吗？你第二次去的时候可是被热情招待了呢。”

千烑不禁疑惑:“他们有新衣服穿，和我被热情招待有关联吗？”

安榆炀古怪的看着他:“当然有关系，是你向家主提出了请求，我们当时才有新衣服穿的。”

千烑一脸诧异:“可是，我没有同父亲说过这样的请求。”

安榆炀:“你没说过？”

千烑坚定道:“我很确信，我没有说过。”

“可当时是盲仆……”这么说的。

安榆炀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下来，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可能。

“不对，不可能是盲仆！”安榆炀直接站了起来。

“他只是家里的管家，手里没有财权也没有擅自挪用钱财的资格，更没必要这么做。”

千烑站起身劝他:“你冷静点，家里的事从来都是父亲的一言堂，盲仆他又是父亲最忠心的仆从，也说不定是父亲的吩咐。”

家主，安慕庭。

【这就是盲仆亲自教导的那个孩子？倒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把他送去璇儿身边，近身侍候。】

记忆里的安慕庭从来都是这样。

在魔族面前和颜悦色且卑躬屈膝，在子嗣与仆从面前高高在上又精于算计。他洞悉人心更能算计人心，会利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面上笑得有多温柔似水，心里就冷得有多不近人情。

“安榆炀—”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安榆炀的命运。

“安榆炀！”

从生到死，都只能是安玉璇的仆从。

见人还是不理他，千烑随手掐了一道诀就要引雷，安榆炀终于制止了他。

“总算回神了？”

安榆炀盯着他掐诀的手:“我不回神，你就要引雷当头劈我？”

好歹也是伺候过他，至于这么残暴吗？

谁知千烑迅速回答:“当然，这招有用。”

安榆炀:“……”

安榆炀皮笑肉不笑:“数年不见，玉璇大人行事风格与从前大不相同啊。”

千烑指尖闪现电光火花:“彼此罢了，你可是连吃惯了的毒药口味都换了。”

刚才吃的时候，那齁甜的味道竟该死的恰到好处。

安榆炀另一只手凝聚出旋风:“没办法，就是想体验一下，糖味的毒药是什么滋味。”

千烑另一只手虚空抓握，燃到仅剩一半的篝火火焰势头忽然大起:“我这里有味穿肠毒，吃起来甘甜可口，尝尝？”

安榆炀笑嘻嘻回嘴:“看来玉璇大人，已经提前替我尝过了。”

——无名村庄 不知名房屋内——

“呼噜噜吁——”

天南星今日赶了不少路，身体上已经很疲累了；黄昏和晚间的事，则是心理上的冲击。

身心俱疲之下，天南星躺在木板床上和衣而眠。

“轰隆隆隆——”

屋外打雷，天南星一无所觉。

“呼呜呜呜——”

屋外刮风，天南星翻了个身。

“啪嚓—”“咔啦—”

屋顶房梁似有断裂之象，天南星浑然不知。

窗外忽然火光大起，有滚滚浓烟从缝隙中钻入房间，呛人的味道又一路钻进天南星的鼻子。

浓烟不比其他，吸入的瞬间就刺激到了天南星的防备本能。察觉到危险，天南星几番挣扎终于掀开了眼皮。

“！这什么情况？！”

待他反应过来这入目的是浓烟时，他已经被烟雾包围，四周能见度简直不要太低。

为了防止自己被呛死，天南星甩手一个水雾结界，将烟尘隔开。就在此时，房梁终于断了。

房梁没有下落，而是被狂风卷走，不知去了何方。屋顶处狂风大作，屋内的烟尘全被卷到了上方。

“？这又是，搞什么呢？”

天南星不明所以的仰头去看，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屋顶被卷得不知所踪，一眼就能望见远处直冲云霄的龙卷风，天上更是电闪雷鸣，一副要劈死谁的架势。

“砰—”

一面墙壁被轰然击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玄安灰头土脸的闯了进来:“少主……！找到少主了！”

紧接着，玄间也跟了进来。

见到自家少主无事，玄安立马凑了上去，就要带着他走:“少主咱们快走！外面天人弟子和玉公子打起来了，再不走就要被误伤了！”

天南星精准抓住了关键信息:“你说谁和谁打起来了？”

“当然是千烑和玉公子了，咱们这里谁还有这种修为，打架打得要捅破天啊！？”

玄间则是站在火焰旁边，默默的遥望远方，说道:“安静下来了。”

天南星，玄安:“？”

两人顺着玄间的视线看去，远处的龙卷风与天上的雷云都在逐渐变小。

这么一看，确实像是安静下来了。

“少主！”

“少主！”

不远处又有几名水镜宗弟子赶来，个个都满身尘土、衣服焦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迅速清点人数，发现不多不少，还是被原装带出来的十位同门，天南星小小的庆幸了一下。

玄安点了点了人，道:“一共十三人，都到齐了。少主，我们要去找找那边两位吗？”

天南星心里特别不想去找，甚至想把那两个直接扔在这里不管。奈何师命难违，咬牙切齿道:“找，当然要找。”

而此时，黎明已将至。

作者：27号要开学，这周末不能更新了

作者：开学还有被延迟的考试，会顾不上码字，大家可能要等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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