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残忍

——月天门 月庭——

尘独月难得清闲一次，却不去休息，而是凝视着桌案上一些讯灵。他神色严肃，任谁来了都以为，心系天下的月天人遇到了难题。

倒也可以说是一道难题。

他面前摆的，是自从魔尊宣战那日起，千烑报平安的讯灵。每日一封，一封不落。

但是在尘独月见过拾七之后，他莫名觉得不够。

事情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镇魔符的制作终于全部完成时，夜已经很深了。尘独月到自己院子里透气，却意外发现了在花圃里灰头土脸的拾七。

尘独月吓了一大跳。虽然一直因为事务繁忙，他没有同拾七这孩子见过太多次，但也清楚灵根残缺所带来的痛苦。

他曾听燕掌事评价过这个孩子:就像一只向往天空的雏鸟，生来渴望飞翔，却有一双软弱无力的翅膀。

思及此，尘独月柔声问他为何深夜不去睡觉。

拾七乍然见到尘独月，心里也是惊讶无比。他早就听说月天人闭门多日，潜心研究对付魔尊的招数。

别误会，不是想来捣蛋。

他只是突然想起，月庭这里种了一种特别好看的花，连师兄住的莲生天筑里都没有，想摘下来拿给师兄罢了。

这花他念了许久。

花的名字叫做玉华。

小时候在师兄画的百花册上见过，却从未在师兄的花圃里见过。每每问起师兄时，师兄总是一个回答:

那花只在月庭里种，不会出现在莲生天筑里。

拾七很想摘下玉华花，但是月天人总是闭关，月庭平时根本不让他进去，师兄也不愿意带他去。好不容易月天人回来一次，拾七就忍不住了，特意挑晚上的时候过来，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尘独月听了这理由只觉得好笑。他已经了解过了，千烑每日都在为斩杀魔物而四处奔波，回来的日子那是遥遥无期。这花就算每日以灵力温养，也未必能等到千烑回来。

拾七听了却是一脸迷茫:“师父没有师兄留下的特制讯灵吗？”

活了上千年的月天人突然沉默。

拾七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贝壳，道:“这就是师兄做的特制讯灵，师兄说了，我只要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放进去，他就能收到然后给我回信。想拿给师兄的东西放进去，也是一样的。”

小孩儿攥着贝壳，又掏出一只海螺:“还有这个！师兄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时候，就会用它来和我说话的！也不用我担心不能正常使用，师兄已经提前解决好了 (＾▽＾) ～”

尘独月:“……”

尘独月抬手一招，便有几朵玉华花自动脱离花枝，飘到他手心里。花如其名，玉华花洁白的花瓣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在夜色中美得不可方物。

“既然这样，让师父看看你怎么用它罢。”

拾七惊喜的看着花，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贝壳由拾七打开，放上玉华花，不出几息便一阵扭曲，化作光尘消失在眼前。

时间回到现在，尘独月依旧心情复杂。

作为师父，徒弟优秀是很让他自豪的事，可尘独月开心不起来。他承认，他做不到把空间法术，施展在贝壳与海螺那样的小物件上。但他心里不舒服的原因不在此。

说出来可能很幼稚，昨夜拾七在他面前摆弄着千烑做的东西时，他心里不可避免的感到难过。甚至有一瞬间，他在羡慕拾七。

当拾七临走时，也不知怎么的，就问他是不是每天都和千烑联系。

而拾七的回答是:

【算不上联系的，我只是每天把想和师兄分享的事写下来，然后递过去罢了。师父也可以这样做一次，说不定师兄会带一份礼物给师父呢！】

尘独月静默无言。

礼物……

他还从未送过千烑一件像样的礼物，也不知道千烑都喜欢些什么，想要些什么。

“笃、笃、笃”

敲门声拉回了尘独月的思绪，他几乎是瞬间就把自己调整到天人的状态。

“进。”

三长老万辰净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卷卷轴。他来到尘独月面前拱手行礼，恭敬道:“月天人。”

尽管万辰净极力掩饰，却还是让尘独月看出他神色紧张，尘独月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月天人！”万辰净抢占讲话的先机，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们刚得到消息，水镜宗宗主北冥弟子，天南星、已经在和千烑汇合的路上，不日便可相遇。他们……先前也打过交道，想必是能合得来的，定能、定能……”

万辰净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攥紧了手里那份卷轴，连这一段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尘独月起身，将手搭在他肩上，平静道:“这件事我知晓了，说下一件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能让你这般失控。

——人魔正式开战当日 返生镇——

夕阳西下，平日里喧嚣热闹的小镇，却在此时被恐惧与死亡笼罩。

许多长着三只眼的乌鸦落在屋檐上，落在空地上，也落在……尸体上。

炊子面色发白，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双手不停地抖，冷汗不停地流。

嘴巴没有被堵，因为已经没有堵着的必要，面对绝望，他发不出声音。

横七竖八的尸体浸泡在鲜血中，共同在夕阳的余晖下渐渐冷却，带走生前所有温度。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好像要化成实质，如同一只手扼住了生者的喉咙。

外形狰狞的魔物躁动不安着，它们四处走动时频频看向地上的尸体，闻着血腥味平复吞食一切的冲动。

炊子不愿再看，只能低头闭眼。

“抬头，不准你在这群畜生面前低头。”

低沉浑厚的中年男子嗓音在耳边响起，炊子睁眼，许久才往旁边看去。

男人衣裳脏乱，脸上也有几处淤青，模样好不狼狈。可如果天南星在这里，就会认出来，这是他曾在返生镇见过一面的成衣店掌柜。

“……刘叔”，炊子声音打着颤，嘶哑着唤他。

刘叔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依旧盯着前方，目光也透露着坚定:“命如蝼蚁咱们得认，可在这群畜生面前，不能认怂。”

炊子良久不言，抬头仰望昏暗的天空，哑着声问道:“刘叔，你说咱们会是哪种死法？”

刘叔平静道:“我怎么知道？但是给个痛快什么的，还是别想了。”

“也对”，炊子扯出一个笑，眼里带着思念，又问道:“叔，我要是死前一直念着一个人，是不是就能入了他的梦？”

刘叔笑了一声，肯定的说:“你小子又做梦，哪有那么好的事。再说了，咱死都死了，干什么还去找活人。”

炊子说:“可是叔，我不久前见到他了，他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样子。看到他还活着，我真的是……特别高兴。就是可惜，没和他说上几句话。跟他说……我最不后悔的，便是当年偷偷的，送他们离开镇子。”

“……”刘叔缄默无言，他知道炊子在说谁了。

天南星到他店铺的那天，他说了谎。

当年的安榆阳和安玉璇，的确是一夜之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可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善意，而是刻意引导下的恶意。

当人们想要作恶时，总是需要一条理由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刚失去父母的庇护，会理所应当得到周围大多数人的怜悯与同情，可那只是刚开始的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时炊子家日子过得也算富足，几乎毫不犹豫地把两个孩子接到家里。

炊子的爹娘都是老实人，他们夫妻感情和睦，是人人都羡慕不来的好。他那时还年轻，刚听说夫妻俩代为抚养了那两个孩子时，也是松了口气，想着世上还是好人多。

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识字都比较早，不像平民百姓家的，几乎是一水儿的睁眼瞎，无非就是没钱。炊子倒是也识字，可是安家那俩孩子连“四书五经”都读完了，他还停留在《千字文》《百家姓》背不下来。差距不可谓不大。

三个孩子凑一块儿玩，炊子也学到了不少，逢人就炫耀。街坊邻里便都动了心思，主动让自己家孩子找过去，去学学写字什么的。

可孩子们却受到了蛊惑。

或许也不能说是孩子受到蛊惑。

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一种无谓的嫉妒，蒙蔽了人的心。

大人心里的负面情绪总会影响到孩子，于是孩子间的矛盾不断加深，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炊子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只是大家凑在一起玩的，所有人都很开心，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以欺负安榆阳和安玉璇为乐。

他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维护两人，却没想到，大部分的大人都在指责他们。

炊子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坚定的站在他们面前，说着错不在他们身上的话。

后来安玉璇跟他说，那样做是没有用的，想解决问题就要先找到问题的根源。

他后来一直都记得要找到根源，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找到。结果只能看着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幸好有和父母商量过，才赶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让他们离开。

“白枭，你确定是这儿吗？”

时隔许久，又有陌生人来了。就是有点可惜，这次来的陌生人里，没有乔装打扮过的安玉璇。还以为能有机会和他叙旧呢。

“当然～，我好歹也在这里待了有几百年，可不比你待在苗疆的时间短。”

黑发的紫衣少女，和白发的绿衣男孩，这俩人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炊子有些迷惑，这俩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看着也没多大的人，却说自己活了几百年，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他在心里腹诽着，根本不想理会他们。

低头装作看不见时，却见一片羽毛落在他的摊位上。

黑色的羽毛……有乌鸦？

炊子抬头再看，眼前已被鸦羽占据了大部分视线。

鸦羽之后，便是一个个怪物。

那黑发的秀丽女子，在一群怪物中巧笑嫣然，仿佛在逛花园一样散步，纤细玉指袅袅娜娜地舞动着。

“都杀了吧，但是不许吃哦～。”

惊慌失措下，炊子听到她这样说。

怪物们得到指令，毫不犹豫地展开了屠杀。炊子整个人都吓得呆住了，直愣愣站在那儿，都想不起来要逃跑。

怪物向他走来，高高举起了爪子。

炊子瘫倒在地，下意识闭眼，却并未感到疼痛。睁眼一看，竟是那白发小孩儿抓住了那只爪子。

“稀罕呀！我们白枭居然动手救了一个凡人～，你难道要当菩萨不成？”黑发女子娇笑着打趣道。

白枭将魔物轻松甩开，道:“别开玩笑了影，我只是瞧见这人，想起我们的曦光大人罢了。”他侧眼以俯视的姿态注视着炊子，“你可能不太清楚，当年就是他和他的父母悄悄送走了曦光大人。”

炊子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直觉告诉他，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他快速爬起来窜了出去，却在半路猛的被困住，直接脸着地摔在地上。

“记得前面有片空地，不大不小，把他和尸体都带过去。”顿了顿有对影说道:“影，委屈你先去那边等等我，我得再找找另一个人。”

影不耐烦地“切”了一声:“知道了，找见人记得先跟我汇合，可不许抛下我自己玩。”

白枭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都依你的。”

所谓“玩”，其实就是欣赏魔物们的杀人方式，谁杀人时血花溅得最远，谁就能得到属于它的奖励——吃下尸体上它最想吃的一部分。

炊子无力阻止，在血腥味中几欲作呕。

他突然在想，人投胎的时候，能不能自己挑个时间投。这要是投得早了，岂不出生便被畜生们吃了？

返生镇共137人，皆惨死于魔族之口，死亡片段被记录，送至月天门示威。

——仙道城——

作为各大宗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之一，天南星的修炼天赋也是不差的。年纪轻轻，也早已是七魂修者。

就在尘独月听取万辰净汇报的同时，他在这里同千烑汇合了。

作者：踩着周末的尾巴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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