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溯回梦（三）

那天的闹剧以安慕庭分别找到两个孩子谈心为结束。

得到的结果就是，安榆阳会在得到安玉璇的同意之后，再进行示好。

日子继续过了下去。

汉字、诗词、哲理，甚至是丹青，安慕庭用各种方式教会“兄妹”两人。

他用的方法，更加倾向于引导。

用游戏来引导年幼的孩子们自己去理解事物，并做到举一反三。

这样的方法，确实比普通的反复耳提面命要有效很多。

两个小孩儿很快就掌握了很多知识，于是安慕庭便放心大胆的放手，让他们自己去一遍遍练习，从而巩固学过的东西。

为了防止他们懈怠，安慕庭每晚睡前都会过来向他们提问。答出来就是夸奖，答不出来也不会责怪，只是告诫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安慕庭还和阿兰依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后都抱着他们两个睡觉。安玉璇没有什么问题，而安榆阳开心的很，因为他每天睡前还可以听有趣的故事。

这睡前故事安玉璇并不在乎，只以为是一些虚假的美好故事，谁知并不是。这讲故事的任务还是属于安慕庭的，他讲的全都是真人真事，大多数有关修者和魔族的争斗。

除去睡前故事，安慕庭还会额外再教安玉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唯一的变化是当安玉璇临近三岁时，更加抗拒穿裙子了。

每天早上，安玉璇都只能满眼艳羡的看着安榆阳穿上男装，一转头就要面对女装的心理落差终于冲破临界点。

“我不要穿裙子！”

安玉璇大喊着说出了这句话。

千烑坐在椅子上，木然的看着今世年幼的自己。

不论怎么哭喊，仍旧被套上一条裙子。

然后他就看见，阿兰依什么都没说，离开房间不知去向。而安慕庭好言哄了许久，说以后一定会让“她”穿上想穿的衣服。

千烑听着，双目微阖。

骗人。

你从来就没有那么做过，你只会让我去学很多生僻冷门的知识。

你总是在拼命的让我成为一个全才，然后催着我长大离开这里。

你推我出去，却又等我回来。

最后叫我用匕首亲手杀你。

哭闹没有用，安玉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穿着裙子。

所有人都有意识的避开有关衣服的话题。

但是没过多久，安榆阳也哭闹了一次。

他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要和“妹妹”分开学习。

安慕庭不知出于什么原故，一定要把安玉璇带到别处去教。

白天离开一整天，晚上才回来的那种。

可是安榆阳不愿意“妹妹”离开那么久，他央着父亲带他一起去，说一定会听话，不会去捣乱。

安慕庭几乎是冷漠的把他推开了，抱着安玉璇大步离开，嘱咐外面的人严加看守。

回忆的场景跟着变换，变成了复杂多绕的青砖小路。

安玉璇被他抱在怀里，打量起周遭的一切。自打出生起，除了满月宴外，“她”还没出过一次小院儿。

千烑环顾周围，四处皆是红砖绿瓦房。小路两边种着柳树灌木，间或夹杂着鲜艳的花朵。

这些景象他是有印象的，和安榆阳分开读书这件事他也是记得的。

心里除了几分怀旧，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最终到了一座高楼。

厚重的朱红色大门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千烑还是一阵不可抑制的头皮发麻。

整个高楼里，数不清的书架摆放整齐。千烑拼命忽略那些书，抬头往上看，书架的高度几乎一直顶到了屋顶。

四面八方，从上到下，全部都是书。

千烑捂住心脏，他竟然觉得这场景该死的熟悉。

都说小时候的事会影响到人的一辈子。千烑想起他在莲生天筑里也有一间书房，虽然没有像这高楼里的这么吓人，数量却也在逐年增加。

楼里的窗户大多都被书架挡住了，尽管有光透进来，也依旧显得昏暗。所以除了灯烛，书架的边缘处还放了很多照明用的夜明珠。聚少成多，既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

这座楼里大概并不常有人到访，有潮湿的木头和纸墨的味道混在一起。千烑对这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归属感，想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跟着安慕庭待在这里的。

安慕庭带着安玉璇拐了好几个弯，这才看见了一处空地，置有一张书桌。

书桌非常干净，除了提前放好的一摞书，就只有几支毛笔和一方砚台，角落里还有一处堆放着宣纸。看来这就是看书的地方了。

安玉璇下意识看向立在书架旁的安慕庭，只听他道:“读书这件事，大多时候是达官贵人的专利，普通百姓家温饱都不能保证，自然就会忽视读书。咱们安家本来就是书香世家，读书是每个后辈的必备功课。”

他稍顿一会儿，对安玉璇说道:“而你要做的，远不只是读书。”

安慕庭踱步至安玉璇面前蹲下身，拉长语调说道:“璇儿，虽然这么说是早了些，但你要记住，你是下一位安家家主。”

安玉璇震惊不已，而安慕庭握住“她”小小的肩膀，两眼满怀希冀:“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我们谁都做不到的事。”

说完也不给反应的时间，他就把安玉璇带到书桌前。拿下书桌最上面的那本书递给安玉璇，他把孩子抱在怀里，说让“她”自己读。

安玉璇一头雾水，再看书本封面上的书名，更觉得怪异了。

——《论杀死各等级魔族的正确方法》

安玉璇:？？？

千烑:……

千烑知道自己家里和魔族是世仇，但是自己这个时候还不到三岁，父亲就这么放心他看这个吗？

安玉璇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去看署名。

——著者 安氏第二十六代不孝后辈

安玉璇:……

千烑:……

千烑心里简直一言难尽……安慕庭是第四百几十代家主来着？

书页虽然泛黄，但是还没到一碰就碎的地步，这本应该是后人誊抄的。

安慕庭的手轻轻放在安玉璇头上，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璇儿就别分心了，读完书为父还要看你写的总结呢。”

安玉璇:！？

千烑:！？！

安玉璇的心情很糟，简直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仰起头看着安慕庭的眼睛问道:“一定要写吗？”

安慕庭笑着秒答:“必须写。”

安玉璇反抗说:“我不会写。”

安慕庭笑意渐深:“为父可以教你写。”

安玉璇也笑，但心里想把书摔到他脸上:“就不能换一本写吗？”

安慕庭一锤定音:“不行，这是最适合你的启蒙书。”

启蒙？

谁家启蒙书不教圣人之道，专教怎么杀非人之物啊！

心里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安玉璇只能认命看起书来。

安慕庭见“她”终于安分下来，他随手一招，书架上便有一本书自动到了他手里。

趁着他翻书，千烑把视线投过去。果不其然，因为他过去的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安慕庭看的是什么书，所以安慕庭手里那本对他而言就是无字天书。

千烑又去瞧回忆里自己手里的那本，则是大片的模糊不清。他猜想应该是事情过去太久的原因，才只是记得和父亲一起这件事，而不记得太细致的小事。

记忆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个转身，便已过去了一天。

等安慕庭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时，他才抱着着不知何时小睡了一会儿的安玉璇回去。

夜间微凉的晚风吹醒了安玉璇，睁开眼就看到路边点着的灯。安玉璇往大人的怀里缩了缩——晚上的风有些凉。

在小院外早早侯着迎接他们的，正是阿兰依和安榆阳。

安榆阳远远看见他们就急忙跑了过去。

“爹爹！玉璇妹妹！”

他一路跑到安慕庭跟前，抱住那一片衣服不撒手。

“爹爹你快把妹妹放下来。”

阿兰依轻飘飘过来，把他往后拉了一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总这么冒冒失失的，让你爹歇会儿。”

说着，她抖抖手里一件带帽子的小斗篷，给安玉璇披上，然后抱到自己怀里。

安慕庭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真是抱歉，我和璇儿回得晚了些，还让你们等在这里。”

阿兰依不以为意:“以后早些回便是，再不济，我便和阳儿一起找过去，就不信你们还能待多久。先回去吧，我叫他们备了些饭菜。”

四人便这么回去了。

饭桌上一派其乐融融，端的是幸福和睦，安榆阳反而犹犹豫豫，一直咬着筷子。

安玉璇发现了他的举动，看了好几次，于是伸出小手不让他咬筷子，说:“你别咬了。”

阿兰依就坐在安榆阳左手边，连忙放下手中碗筷，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咬筷子。

安榆阳松开筷子，将目光投向安慕庭。

千烑瞧见这目光顿时心头一跳，他想起这一段了。

“爹爹我想和妹妹一起去读书。”

“啪嗒！”

随着安慕庭手中筷子的折断声响起，整个饭桌都静了下来。

饶是阿兰依也被此时的安慕庭惊到了一瞬，她轻声哄着安榆阳:“阳儿听话，妹妹要学的东西很多的，我们平时就在这里读书好不好？”

但是这并不管用，凡是涉及到“妹妹”的事情，安榆阳总想能和“她”一起，生怕被丢下。

于是便希望能够得到来自父母的一份“特殊优待”，以期完成他的一个小愿望。

可是千烑知道，这个家真正做主的是安慕庭，而安慕庭，是不会应允他的这个愿望的。

“阳儿乖，不许再说这件事了。”

安慕庭在笑，语调也是温柔的，话却偏偏那么冷。

这充满警告的一句话，让阿兰依心中警铃大作。

这份警告对大人来说很明显，可只有三岁多一点的孩子哪里能听得出来？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便是，父亲不允许他和“妹妹”在一处念书，要让他一个人待着。

安榆阳嘴一瘪，几乎张嘴就要哭。

“哭吧，你今天要是有那个胆子哭出来，就尽管哭。”

安榆阳登时吓得捂住嘴，不敢哭了。

安慕庭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了，他起身来到安榆阳面前，像一堵墙笼罩着他。阿兰依看着有点担心，顾及着两个孩子在场，忍不住皱眉出声唤他:“夫君，你别吓到孩子。”

“放心，我心里有数。”

只见他俯下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搭在安榆阳肩膀上。他们视线相接时，处于弱势的安榆阳下意识想躲，却被震慑得不敢躲。

直到这个时候，安慕庭就像出了笼子的鹰隼，死死盯着他的猎物。

嗓音和语气，都是安榆阳最熟悉的，此刻却叫他遍体生寒。

“阳儿平时一向听话，怎么今天这么不乖，非要让爹爹生气呢？”

安榆阳发着抖，想要否认:“没、没有……”

太过了。

千烑看着这一场面，他当时不懂这是为什么，如今他已经明白了。

这是在利用成年人独有的优势，在心理上给孩子施加压力，让他感到恐惧。孩子之所以被称作孩子，是因为他们的心智还不够成熟，面对成年人会近乎本能的选择服从。

也许孩子有时会仗着父母的宠爱有些许娇纵的行为，但本质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现在，安慕庭却用了最能让安榆阳陷入恐慌的方法。

先让他感到害怕，再否定他方才言语行为的正确性，然后给设下“文字陷阱”。

安慕庭开始发问:“阳儿现在还要忤逆爹爹吗？”

安榆阳整个小身子都在发抖，眼眶里不断有眼泪在打转，最终语出惊人:“我没有忤逆爹爹！”

这句话谁来说都不合适，但是由安榆阳来说，却是最符合他性子的话。

他一向如此，对大人说出的话他从不会去盲目相信。面对大人的否认，他会跳脱出固有的思考方式，去找出其中的漏洞，提出强烈质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千烑都记着他的方法，保证自己不会轻易被其他人所诱导。

这也让千烑见识到了真正厉害的嘴皮子功夫。

“爹爹是个大坏蛋！我只是想和妹妹在一处念书，爹爹不答应不说还欺负我年纪小！还说什么‘忤逆爹爹’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安慕庭:？？？

你听不懂还在这反驳的这么有道理？

“就算我不懂，但是我知道爹爹在指责我。可我想和妹妹一起念书错在哪里，爹爹能说出来吗！”

安慕庭:“……”

“扑哧！”

安慕庭抬头看去，阿兰依捂脸憋笑憋得发颤。

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安榆阳也没能和“妹妹”在一处念书。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安玉璇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怨怼。

自诩聪明的安榆阳曾想出一个办法，试图悄悄跟上去。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去看看。

这个办法也简单，就是他偷偷递给安玉璇一只香囊，让“她”路上撒出一些做记号，然后自己跑出去找。

但是粉末这东西，太容易清理了。

安慕庭哪会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早就安排好了人。只要速度够快，保证你连灰尘都看不见。

还是在安玉璇眼前清理干净的。

看他们这么卖力，安玉璇干脆也不撒粉末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也就是这一天，安榆阳发现了家里别的小孩儿。

——一月后 书楼——

“铛——！”

安玉璇:“……”

看着眼前相貌普通的匕首，安玉璇开始思考“她”有多少逃跑用的时间。

这是当安玉璇终于结束一天的苦读打算回去时，安慕庭突然甩给“她”的一把匕首。

这算什么？

来自父亲的特殊的爱？

“啪！”

又一本小册子摔在了桌上。

“今天额外给你个任务，把这本册子里的内容背会。别想着投机取巧，为父有的是办法检查成果，所以今天，背不完不许回去。”

“咕噜噜噜噜～”

“咚！”

肚子饿的信号，和食盒被放在书桌上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好了，饭菜的问题也解决了，现在可以放心把“她”丢在这里了。

“咔哒！”

“……”

很好，他连锁都给落了。

他光明正大的把一个小孩儿锁在了这里。

书楼里满是木头和墨汁的味道，现在还多了一种熏香的味道。说是能缓解疲劳、还让人更能容易的记住书中内容……荒唐，有这东西，还认真读什么书。

这味道真是讨厌，每闻一次就会觉得，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亦或是深水之下。

……唯一现实的作用，就是提神醒脑。

深怕“她”读书时会偷懒吗？

安玉璇叹气，也不管插在桌上的匕首，慢悠悠的打开食盒取了一个馒头出来——“她”打算一边啃馒头一边背册子。

然而册子才翻开一页，安玉璇便惊呆了，连手中的馒头掉了也不曾发觉。

这次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的名字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著者 安慕庭

安玉璇手抖，那本写满小字的册子掉在书桌上。

“她”立刻跑到门口，用能用出来的最大力气拍门。

“父亲——！你回来！”

“父亲！”

在“她”身后，千烑一言不发。

他想起那本册子上写的东西了。

那是一本笔记，剖杀动物的笔记。

为了让小孩儿能下定决心报仇，就定下了猎杀动物的比赛。输了没有惩罚，但赢了的小孩儿可以得到来自父亲的奖励。

这是安家大多数小孩都知道的比赛。

原来安慕庭是真的下达过，猎杀一只动物的命令。而去执行命令的，正是安玉璇和其他的兄弟姐妹。

他那天曾这么说过。

【璇儿实在不愿意也可以，就让阳儿来替你好了。】

千烑握紧拳头，他就是为了这一句话，才参与了比赛。

作者：本周二更，大家开心吗？

作者：反正我写烑烑的回忆很不开心

作者：但是不能跳过

作者：还要注意很多细节上留下的伏笔，以后都得填上

作者：最后，请大家支持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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