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秋安

“我不要消失!我不要离开姐姐……!”

“可，为什么，你会叫我姐姐呢？”

一段听上去很遥远的对话刻印在砂糖脑海，她记得自己在跟谁谈话，却记不清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刚刚？还是说……十多年前？

与这段对话相匹配的记忆，还有一段说不上刺耳，但是依然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滴——滴——”的响在某个苍白床头，无限循环，永远等不到尽头。

有一只硕大的手掌落在额头上，触感很粗糙，比医生的还要要硬朗一些。

那只手没别的动作，持续片刻又离开，手的主人在床边跪下，垂首掩面。

砂糖清楚自己是在半睡半醒，且对方以为自己已经入睡的情况下看见这一幕的，不然，他不会做出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跟许熠守在我床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秋季末的砂糖穿着单薄的长袖武术社服，抱着唐刀站在男人身侧，蹙眉思索，“为什么？他有什么亏欠我的吗？不然用什么来解释他的这些举动……跪在床边的样子，是在忏悔什么吗?”

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叼着没点燃的烟靠在门框上，神情凝固，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以前，我还认为除了对方暗恋之外，没有其他说得通的理由可以解释他对待我的态度。但那个理由未免太牵强，经历过昨晚之后，这个理由似乎变得更不可信了。”砂糖心想，攥紧唐刀的手轻轻哆嗦。

“清醒了吗?”

男人开口腔调依然冰冷得吓人，砂糖惊得一打颤，使劲点头。

“那么拿上东西，动作快点，现在出发。”

他悠悠转身，远离了房间。

不过那都是一年前的记忆了。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哥哥，这个结论让砂糖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事情解决了，我下周回来，你收拾好行李，搬到我住处这里来生活。”

砂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这是一条刚接收到的，秋安发来的消息。她上翻找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条，还是一年前的。

“社服做好了，晚上来社团就换上。”

“好，明白了。”

“把我上周给你的资料整理一下，回社团上交。”

“明白了。”

都是这样，不带一点人情味的对话。纯粹的上级对下级下达命令，然后由下级回复，所有的聊天记录都以此为样板。

更有一条令她印象深刻的消息。

“别跟上来，这是命令。守在门口等我出来，否则我会杀了你。”

这是砂糖印象里他语气最强硬的一句命令。细节记不清了，大概是当时在陪同他执行什么任务，被要求守在门口。当时她十分顾虑的站在玻璃门前四处张望，却迟迟不敢迈开步子。

“是。我绝不会踏入大门，请放心。”

她后来才知道，对方不允许自己走进门口只是因为——那里面烟雾缭绕，来到这里的，通常很喜欢抽烟。

而这次对方发来的，请自己搬进对方住处的消息也依旧带着上级命令一般的腔调。一瞬间将砂糖拉回了一年前跟随对方培训的时光。

她犹豫了很久，将心一横，才把“好，您路上小心。”这行字发送出去。

跟家人同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紧张什么啊，明明也不讨厌他啊。

“呼……砂糖，东西带齐，别给他添麻烦。”她祈祷似的将手合十，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又像一年前接到任务那样，开始紧绷神经收拾起行李来。

新做的手账，要带吗?会不会很碍他家地方?丢掉吧。

好不容易种活的盆栽，他家不方便养植物吧，也丢掉。

学姐送给自己的小提琴，他会不会嫌吵?也别带走吧。

砂糖蹲在空荡荡的行李箱前，顿时觉得这比上战场还难。

问问他?砂糖拿起手机。

“请问您家里有地方放课本吗？”

好蠢，不能这么问。她又删去了输入框里的文字。

“请问您家有地方放盆栽和鸟笼吗？”

太冒犯了，还是不行。输入框再次清空。

“请问我能一个人住吗?”

这更糟了，会被对方讨厌的吧。

思来想去，她什么消息也没发，挫败无比地放下手机，钻进被窝。

组织事件平息后，秋安又去了国外，说是有些残存势力必须铲除。在这期间，砂糖跟他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已经过去一年，现在他都要回来了。自己，还是没准备好和家人相见吗？

“阿糖?早上好!”

清晨砂糖回到学校，正巧撞见日和。

“早啊。”砂糖露出一个有点疲倦的笑容，看着她跑上来走在自己身边。

“黑眼圈好重，你没睡好吗？”日和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精神充沛。

“……是啊，有件事让我很烦恼。”砂糖没再隐瞒自己的心事，坦诚说道。

“什么事啊？”

“呃……秋安，要回来了。”

“啊?!”日和发出一声贯彻整栋教学楼的惊叫，“那个一年都没有消息的冰块脸回来了?”

“下周，下周回来。”砂糖解释，“说是，要我收拾行李搬进他家里住。”

“你不愿意吗？”

“不，我……”砂糖犹豫了，“……我只是不想打扰他。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

“啊？小糖呀，天下哪有兄妹会担心这个。”

理所当然……吗?砂糖更加沮丧了。

“顺其自然啦，他可是你哥哥诶。”日和拉起她的手，笑吟吟说道，“随便收拾一下，就搬进去啦。跟家人同居，不会那么孤单啦。”

“……嗯，谢谢日和。”砂糖勉为其难地扯出笑容。

转眼间已经是第二周的星期五了。而秋安还是一直没有发来新的消息，提醒砂糖去机场接他，或者说他已经回到这里之类的。让砂糖很是担忧，却又迟迟不敢发信息去问。

直到周六下午，砂糖听见门铃声响起，起身去开门，才见到秋安提着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下午好，抱歉，没提前发消息告诉你。”

砂糖几乎是错愕地仰头看着门外的男人。

他的面容和记忆中的相差不多，凌厉的双眸又多了几分好似老者一般成熟历练的气息，但除去眼睛不看，又会透露出一些少年独有的朝气来。和自己有些相似，却比自己成熟不少。

砂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久别重逢的亲人打招呼，只是窘迫中连忙鞠躬行礼，用不受控制微微发颤的声线回应：“是，欢迎回来。社长……不，呃……”

叫社长?但是不是应该直接叫哥哥?或者直接叫名字?可那样太不礼貌，砂糖说不出口。

“行李收拾好了吗？收拾好就现在上车吧。”他冰冷的语调没有一丝改变，好在他无视了砂糖的紧张。

“是，我马上来。”砂糖又鞠一躬，转身跑回房间……

“这间屋子一年没打扫了，很多灰尘需要清理，你也来帮忙。”

“是。”

砂糖一个人将沉甸甸的行李抗上他家楼上之后，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扫把，开始打扫，顺带看看这周遭的环境。

他的住处不算宽敞，可一个人住还是显得寂寞。装修风格并不花哨张扬，但简洁的设计还是透出一丝高级感来。她走动观察了一下，这里除了客厅、浴室、厨房之外，还有两间卧室。

以前他有跟谁同居吗？

两人忙活许久，将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这个房间留给你的，你可以随意使用。”秋安面不改色，走到一间卧室门前，抬手屈指敲敲房间木门。

“谢谢。”她再次鞠躬以表感激。随后提起行李走进卧室。

“……等等。”

秋安突然叫住，砂糖猛的一愣，停在门口缓缓回头。

“你的行李。”秋安指指那个看起来到处都是磨损的行李箱。

遭了，会不会是觉得带的东西太多太碍事了?

“啊，没地方放的话，丢掉也可以。”她说道，微微点头。

“我是说，怎么就这点?”

“诶……?”

“下午，我还看见你家有些盆栽和书本之类的，跟那个小提琴。忘记拿了吗？”

砂糖失措：“不。只是，我不希望带这些来会困扰到您。”

秋安凝固的神情柔和些许，他靠上门口，似乎表现得不像对待外人那样肃穆了：“我也想养点盆栽。小提琴，我其实也想学。”

砂糖诧异的看着他唇瓣开合，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旧家窗口，还停了几只鹦鹉，是不是会说话?你不打算带回来养?”

“还有你放在书桌上的那些笔记本，都是你自己做的?那个叫手账吗？”

他，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做的这些感兴趣??

“天呐——!社长回来了！！”

秋安跟随砂糖来到花影社，被蜂蛹而上的社友们团团围住，他们欢呼着，为武术社社长的归来喝彩。

秋安离开之后，武术社便解散了。但武术社的成员加入了花影社，托花影社的福，武术社这个团队还不至于走到曲终人散的地步。

“帅哥帅哥，你还要不要继续当武术社社长?”一向对成熟男性毫无抵抗力的林沁浮夸地叫嚷起来，“我们可想念你了，你亲自给我们定制的社服，我们都还留着呢，就等你回来了！”

习惯冷脸应付社交场合的秋安脸上神情依旧毫无波动，仿佛群众的喝彩与自己毫不相干，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淡淡回复：“抱歉，我要去当健身教练了，没时间管理社团。”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不已。

“那，我刚好也想健身……！”林沁不依不饶，“请问，请问能请你来当我的健身教练吗？”

“可以。”

“啊啊——太荣幸了！！”

林沁犯花痴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激动。

“总之，哈哈，秋安先生平安无事就好。”一直期待着武术社重建的笑眼勉为其难地笑笑。

其他人还沉浸在武术社无法重建的惋惜之中，日和便率先打破僵局。

“砂糖跟秋安同居得怎么样啦?”

……

“啊，谢谢关心，很好。”短暂的冷场后，砂糖似乎是怕秋安答不上话显得尴尬，言简意赅的回应。

“啊，那就好……?”日和狐疑地看看秋安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容，又看看砂糖。

“是啊。哈哈……”砂糖视线闪躲，没有与日和对视。

其余人脸上僵硬的表情几乎一致。

他们心想：“不，不可能会好吧。”

同居，实际上不尽人意。

砂糖跟秋安两人作息时间是固定的，但有些差别，哪怕相差的只是短短一个小时。

砂糖睡眠很浅，而秋安习惯在早晨六点离开房间洗漱，尽管他已经努力避免发出声响，却还是能惊动隔壁房间里的砂糖。这让砂糖突然开始痛恨自己身为兽人拥有的灵敏听觉。为此砂糖只好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好让自己能在房里另外一人醒来时，也跟着清醒过来。

但睡眠被打扰的问题解决了，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砂糖并不敢在秋安眼底下呆太长时间，她不确定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否完美，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毛病太多，不适合在长辈面前表现出来。

每天早上两人同时醒来，唯一的卫生间需要两人共用。但砂糖更喜欢在对方使用完卫生间之后再离开自己的房间。

他不喜欢讲话气氛太尴尬了，一起吃饭还很难找到同时满足两人口味的食品，自己有太多毛病会困扰到长辈了，等等等等……

想到这里砂糖脸色更糟了。

“啊啊，好羡慕砂糖——有个这么帅的哥哥。”

秋安离开社团后，林沁拉着砂糖的手花痴个没完，让砂糖不知如何是好。

帅吧……确实。但是羡慕……?

“啊……我也羡慕沁姐。”砂糖怅然若失，“可以像这样跟他讲话，一点压力也没有。”

“啊?他不是你哥哥?怎么这么说。”林沁终于松开了手。

“啊，我，我没有跟家人相处过太长时间。家人是什么样的呢？像朋友一样的……还是……”

众人面对砂糖的疑惑，沉思。

“你讨厌秋安吗？”林沁试探性的问。

砂糖急忙否认：“怎么可能，他帮了我很多。至少在之前，我一直把他当成敬重的长辈。”

“那就，试着跟他走进一点吧?”日和也插一嘴，“像我跟姐姐，走在一起都是拉着手的呢，砂糖也可以试试。”

拉手……?

“不不不，会冒犯到人家的。”砂糖摆手。

“诶诶诶，别瞎凑合，姐妹跟兄妹又不一样。”子吟上来，把日和挤到一边，“嘿嘿，我可是个有妹妹的人，我懂这个。”

“子吟是怎么跟妹妹相处的?”砂糖疑惑。

“我嘛……”子吟支手作思索状，“小时候，妹妹很喜欢粘着我，后来呢，年纪越大，就越嫌弃我了。”

“嫌弃?”砂糖更加疑惑了，“有人会嫌弃家人吗？”

“不好说，至少在我这里情况是这样。”子吟捏捏下巴，接着说下去，“一般来说兄妹长大之后都很少有肢体接触了，反而显得很疏远。但我不认为我妹妹讨厌我。”

这就有些难懂了，砂糖费解的垂下头。

“总之，砂糖想改变现状的话，不如试试跟哥哥互动一下吧?”子吟提议。

“互动……”砂糖不否认子吟的观点，“我想可以。可我们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去游乐园吧！我跟姐姐就经常去呢。”日和兴致冲冲，很快抛出了一个似乎比较可行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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