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叶落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上面摇摇晃晃地吊着个灯泡，看得人头晕，他将视线往四周转了转，大致估计了一下这个房间的面积，又将视线在那扇已经掉了漆的木门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身上。

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雪白的床单，因为车祸而造成的伤口正在泛血，晕染到了床单上，在他身下开出了一朵刺眼的玫瑰花。

这个房间看着不大，里面的家具只有这张床和两个床头柜，不过这床倒是大得惊人，说句形象点的话，三四个人一起滚个床单是没问题的。

但现在床上就躺着叶落一个人，他冷漠地看着手腕和脚腕上拷着的铁链，冰冷的触感让他在车祸后就有点混乱的脑子保持了一丝清明。

右臂很疼，叶落轻轻动了动，手肘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想来应该是骨折了，毕竟刚刚那货车撞上的是出租车的左边，自己坐在后座的右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撑了一下，这会儿没骨裂都算他幸运了。

估摸着是风起那家伙给的运气，那家伙每次买饮料都能抽中再来一瓶。不知为何，叶落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紧接着浮现出风起的身影，冰一般的眸子有了些许温度。

叶落在货车撞过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以为自己现在可能会愤怒或者对易迟产生浓烈的恨意，但事实上，他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麻木。

就在这时，门开了。

叶落抬眸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那张算得上是熟悉的脸。

他紧抿着唇，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冰冷但完美的雕塑，带着浑身的伤，竟透露出一种令人发狂的病态美来。

“好久不见啊，叶少爷。”易迟摘了手套，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笑吟吟地看着叶落，“怎么，不认识我了？”

叶落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话，只能发出一些语气词，不禁皱了下眉。

“别担心，这只是药物效果。”易迟一脸云淡风轻，伸出手试图去摸叶落的脸，却被后者扭头避开。

易迟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瞬，然后叶落听到他的一声轻笑：“果然是我认识的叶落，真不敢相信，管理着那么大一个地下市场的幕后老板，竟然会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而他甚至连语文都只有四十一分。”

叶落没有什么表情，依然冷冷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像是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带着莫名的空寂和恶寒。

“瞧瞧，多好的一张脸啊。”易迟带着些痴迷地盯着他的脸，“这身子也真是诱人，我敢说，你绝对是我见过最令人难忘的尤物。”

叶落说不了话，从齿缝里流出了一声“呵”。

“可惜你已经有对象了，风家少爷是吗？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易迟笑了笑，“不过你真觉得自己和他是一路人吗？”

叶落一直冷寂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动摇。

只因易迟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他心里最深的那道坎。

他和风起不是一路人，这他很早就意识到了。

只是为什么，被说出来的时候，心会突然地抽疼起来呢？

“我见过他，很优秀的一个人，生来就该活在阳光里，享受万人的景仰。”易迟盯着叶落微微愣神的眸子，声音轻缓地说，“淤泥和黑暗什么的，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而叶落，你应该知道自己是长在哪里的吧？”

叶落的心脏忽然停了一拍，然后忽然一下子掉下来，像是没有落点般，越掉越深。

他不配。叶落脑中只剩一句话。

他知道易迟是在引导自己，但他也很清楚易迟讲的是事实。

叶家是个什么地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真正存在的罪恶，远比它外在为人传闻的要多。

叶落是在那样黑暗污浊的环境里长大的，他自认为自己肯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也没想着要把自己弄干净。

直到他遇到了风起。

从风起第一天跑来向他问路，他抬起头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一个事实。

这个人，不是活在光里，他就是光的勋章，自己这样的人，要是轻易佩戴，很可能会被灼伤。

他觉得风起爱自己，不过是光明对黑暗的一点施舍，他也没想过要太多，就想着风起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够了，但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这样不行，自己不能让一束光被自己染黑了。

可他不想放手啊，明明知道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可是叶落就是自私地不想离开风起。

他多像个贪得无厌的小偷啊。

易迟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略略勾起嘴角，俯身贴到他耳畔：“所以啊，你为什么不肯跟着我呢？明明我们才更相配啊。”

叶落被这句话拉回了神智，冷冷地瞥了易迟一眼。

呵，哪怕哪天风起回到了属于他的光明，不要自己了，他叶落也会选择自我了结。

选他？蝼蚁怎配得上他的眼神？

“啧，你不知道你这副表情有多诱人。”易迟伸手掰过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眼底有可怕的狂热，“在黑市上，你的身体绝对能卖出高价。”

“尤其是这双眼睛，多讨人喜欢啊，真想看看它们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样子。”

易迟诡异地笑着，一张平日里儒雅英俊的脸此刻变得令人胆寒：“你一定能为我带来最高的利润，毕竟我可是几乎零成本付出。”

叶落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易迟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如果他没有记错，几天前叶阑就已经全面公开了他和自己的身份，有叶家这道山摆在这，易迟还敢捉他，没有一个正常的生意人会这么干，这无异于亲手埋葬自己。

叶落看向他的眼神忽然带了些怜悯。

这个眼神不知刺激到了易迟的哪根神经，他忽然翻身上床，掐住了叶落的脖子，一直到他嘴唇发紫的时候才施施然放开了他，又伸手压住了他的右臂，疼得叶落皱紧了眉，却是一声不吭。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啊。”易迟的目光逐渐变得滚烫，“你说，如果给你喂一点其他东西，再把你丢到红灯区去，你觉得你能为我赚多少钱？”

叶落适才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易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满意地笑了笑：“你一定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在我床上有多骚，简直就像是天生长在男人床上似的。”

叶落眼底的平静彻底被颠覆，看向易迟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肯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说不定会争先恐后地一起上。”易迟用指尖轻抚过身下的那副诱人的身子，声音轻柔，“你说，如果我把这种视频发给风起，他会怎么想？”

“或者更简单点，告诉他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想你应该还没跟他说过这件事吧？”

叶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什么都不怕，甚至于易迟刚刚说的被扔到红灯区他也只是慌乱和憎恶而已。

他怕风起厌恶他，怕那道光真的不要他了，把他重新扔回黑暗里，让他直接陷进比原来还深的淤泥里，重新体会那种窒息感。

那他宁愿去死。

“不过不用担心，我的美人。”易迟轻轻在叶落脖颈处落下一吻，假装没看到后者充满杀气和恨意的眸子，笑着说，“等你为我赚够了钱，我就把你送到黑市上去，在那里，你的一根手指，一个心脏，甚至是一根头发丝，都能为我换来我想要的。”

“哦，当然，我会留下你的这双眼睛，瞧瞧，它多好看啊，我真想让它一辈子就这么盯着我看。”易迟抬手抚上叶落的眼睛，却被后者狠狠地咬了一口。

“啧，看来还需要好好调.教啊。”易迟微微眯了眯眼，直接一口咬在了叶落锁骨处的伤口上，血腥味蔓延开来，没有防备的叶落没忍住轻哼了一声，皱起了眉。

易迟又用一种令人胆颤的狂热眼神盯着他：“听听这美妙的声音，我敢发誓，肯定会有很多男人为这样的你疯狂。”

叶落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像匹恶狼一般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穿他的喉管。

易迟看着他的眼神，像个疯子般兴奋了起来，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右臂上，又伸手搭上叶落不停挣扎着的右腿，掰着他的脚狠狠一拧。

“啊！”钻心的疼让叶落额角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右脚被人硬生生地掰折，又被用力地握住，已经骨折的右手臂在承受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后扭曲的角度更大了，即便如此，叶落在喊出一声之后就死死地咬着下唇，即使咬出了血也忍着没出声。

“啧，真是难驯服啊……”易迟微微抿了抿唇，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看着叶落，“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只是看中了你背后的那个市场，以及你手上的权利。”

“但接近你之后才发现，你比那些东西还要宝贵上许多。”

“毕竟那些东西只是象征着黑暗，而你，则是从那里长出来的。”

说着，易迟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叶落本就已经有些破损的衣服，手指在微颤的身体上划过。

“你能感觉到的吧？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易迟轻笑了一声，看着叶落。

叶落瞳孔微扩，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话的意思，一股莫名的燥热就从心底开始蔓延，像是一把火一样，烧遍了他全身。

他脸上带上了自己未曾察觉的潮红，连带着四肢都软了下来，右边身体那阵难忍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难耐的躁动。

妈的。叶落在心里暗骂一句，恶狠狠地瞪着易迟，眼神里带上了不屑。

跟上次的药还特么是同一批。叶落难耐地扭了扭身子，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又疼得皱起了眉，差点一声轻哼就要出口，又被他堵在了喉咙。

“从小接受特种兵训练的人就是不一样，比寻常的玩物多了不少耐性呢……”易迟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抚上叶落的脸庞，被他偏头躲开。

易迟轻轻一笑，起身下了床。

叶落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转头看去，他看见易迟拉开了床头柜，从里面翻出了一个药瓶和一个针筒。

“小少爷就该享受最好的东西。”易迟边将药瓶里的混合物注入针筒中，边笑着说，“这是市场上还未流通的上等品哦，寻常人可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

刹那间，叶落脑中的混沌散去不少，他瞪大了眼睛，指尖微微颤动，想要挣脱铁链，逃离这里。

不用易迟明说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叶落看着易迟拿着针筒向自己走来的身影，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突然很想风起，甚至在想那些抄写作业他一个人做会不会太多了。

但他和风起，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正当冰冷的针头已经触碰到叶落皮肤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易迟也随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叶落睁开眼，恰好看见门开。

那人推门而入，刹那间天光大亮，角落里的尘埃飘散成云，连带着那人的眉眼，一起刻入叶落心间。

耳畔传来一阵纷乱声，紧接着是易迟被铐上手铐带走的背影，随着又一声门被关上，周遭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四肢上拷着的铁链已经被砸碎，叶落想自己坐起来，再好好地看一眼这人，却发现浑身疼得根本受不了。

那人走过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俯身将他拉入怀中，轻轻搂住。

“我将如期而至，来到你身边。”

温柔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不能说话的少年抬起微微颤抖着的左臂，搂住了爱人的脖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你是万人的教皇。 
 也是我一个人的王。 
 你的野心是受万人敬仰。 
 而我负责为你披荆斩将。 
 我不知这征程的最后是穷途末路孽子孤殇。 
 还是一战破晓加冕荣光。 
 我站在你的身旁， 
 两肋插刀，毕露锋芒。 
 看你运筹帷幄，且歌且狂。 
 无论这结局是地狱或者天堂。 
 你脚下的土地，都是我奉上刀刃的地方。”

……

叶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风起正在给自家弟弟削苹果。

“你的技术敢不敢再烂一点？”叶落无语地盯着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你不会削皮就让阿姨来啊。”

一旁的阿姨收到来自风起的眼神示意，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手笨，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叶少爷的药我还没拿，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风一般地逃离了病房。

叶落：……

“很多事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嘛……”风起笑得一脸淡定自若，“来，尝尝你对象的手艺。”

“说的好像这苹果是你种的一样……”叶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咬了口苹果，“嗯……勉勉强强，一口咬下去都能直接吃到果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别人吃剩下的。”

风起心上被“噌”地扎了一刀。

果然还是那个叶落，杀人诛心。

“不过，”叶落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着，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学校啊？”

风起把那个惨不忍睹的苹果放在了一边，说：“医生说你至少得有大半个月拄拐杖，况且你这右手的情况还要更严重些，没有一个多月绝对不能动。”

“哦……”叶落看上去有点兴致缺缺，“还以为能很早就去学校呢。”

“哟，什么时候我们叶大佬也这么好学了？”风起笑着说。

叶落一脸认真地回答：“只要让校长看到我这么刻苦学习的样子，我欠着的那几篇公开检讨就不用念了。”

风起：……

我日了狗了才信你会认真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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