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下午，混混沌沌的天露出几点清明，微弱的光束打在身旁的大梧桐树上。没过多久，油绿的巴掌大的梧桐叶发出“飒飒”的响声，清楚的透过玻璃穿到周明月耳中。

周明月扭头看着那棵树，手里的笔不停的戳在本子上。白净的稿纸被戳的满是黑点。老师站在讲台上不停的复述着某个很重要的知识点，头顶的风扇吱呀呀得转着，一圈又一圈，不知催眠了多少人。

毫无意外，下课时间老师又拖了堂。黑板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作业。

周明月不知道是哪个老师，九个老师中除了班主任，任何老师都没有被记住的意义。

班里面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弄的嘈杂。

“啊，下雨了。”

“下雨！我没带伞！”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带了唉，咱们一起回家吧。”

“那个，周明月，你带伞了吗？”宋敏小心的抬眼看着周明月，不安地搓了搓手。

“在包里，拿去用。”周明月随手指了指扔在地上的书包。石青色的布包，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宋敏捡起包仔细的拍了拍，从里面很快摸出一把伞，也没什么好找的，整个书包里除了这把伞，没有东西了。

周明月拎起包随便塞了几本书进去，往肩上一甩离开了。

宋敏记好作业后准备离开时才想起来，周明月说下午放学要回去。包里只有一把伞，借给他了自己怎么回去？

雨下的更大了，风裹着雨拍打着玻璃。宋敏吓得立刻拎起书包跑出了教室，都没来得及检查一下书带全了没。

出了教学楼，宋敏才感觉到这雨下的有些令人惊讶地上积了深深的雨水。柳城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她撑开伞护住书包跑出了校园后顺着路往西跑去。

周明月住在城西。

周明月蹲在后门的屋檐下，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一家家店铺。那个布包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一般已经浸泡在了脚边的水坑中。

周明月蹲在后门的屋檐下，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一家家店铺。那个布包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一边已经浸泡在了脚边的水坑中。门卫大爷看了看他说道：“没人接？我要关后门。外边冷要不来门卫室坐坐？”

周明月站起来摇摇头，活动活动因为长时间不动而蹲麻了的腿。

雨还在下。

周明月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被打破。眉头微微往下压来表示心中的不满。沈小松说了，今天来接他。没来，估计店里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他开始不缓不慢的沿着屋檐往这条街上唯一一家烤肉店走去。沈小松在那里打工。

宋敏一直追到通往旧城区的桥上也没看见周明月的影子，看了看手表放弃了。再不回去，母亲就不会给自己留饭吃了。宋敏怀着歉意举着伞回了家。

烧烤店没几个人，大概都因为着场大雨好好呆在家里所以没再出来惹事，酗酒。店里的玻璃该擦了，上面沾了厚厚的一层油质或者其他东西，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会发生了什么。当然，里面的人也没法看见外面。

沈小松趴在柜台上，一个劲的戳着手机。听见门响了头也不抬敷衍的说了句“欢迎光临。”便没有下文了。依旧戳着手机。

“扣扣”

周明月把包扔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

“啊！是周哥，发消息给你也不回我，真是的。”沈小松皱着脸抱怨道。

周明月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慢慢的说：“好像没电了。”

“你喝什么？可乐？”沈小松转身打开冰柜，伸手在里面来回扒拉着。

“嗯，老板出去了？”周明月其实无所谓喝什么，他出来不是为了喝饮料和吃饭的，单纯想来看看沈小松，毕竟他经常被沈小松抱怨太懒了，都不愿多走几步来看看自己。

沈小松拿出两罐冰可乐放到台面上。可乐罐壁上充满了水气，周明月用校服袖子擦了擦，但水依旧不停的凝结在罐壁上。挺冰手。

“对啊，老板娘怀孕了现在在医院里，中午就慌慌张张走了。”沈小松打开喝了口，笑嘻嘻的看着周明月。一双眼睛弯成了峨眉月，里面映着淡淡的微光。

周明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柜台前慢慢的喝着可乐。头顶是温暖的吊灯，身边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坐在这里，有一种被一股好闻的气味和温暖的温度包围的感觉，周明月喜欢来这里。

沈小松趴在柜台上，刚好能看见低着头的周明月的头顶。留海湿哒哒黏在额头上。

沈小松悄悄把手伸到周明月头顶，用力的搓了搓，感慨道：“哇啊！周哥，终于摸到你的头。”

周明月看了看手机，已经充了百分之五十三。

“小松，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放心。”周明月把空了的可乐罐扔进垃圾桶里，走了。再过一会儿晚自习就开始了，他虽然不听课，可以不乐意迟到。

迟到对他来说就是把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自己暴露在众人眼前，那种感觉就像蝙蝠无意中飞出了藏身的洞穴，暴露在对自己有害的阳光之下。

踩着点坐到位置上。

周明月把手机掏出来放进桌兜里，盯着手机锁屏壁纸。

那上面是沈小松夏天在烧烤店端盘子时，周明月拍下来的。系着围裙的瘦瘦小小的沈小松端着两个摆满烤串的盘子，扎着偏马尾，歪着头笑着看向他。

“喂喂，周明月，这谁啊，挺可爱的。”身后的大杨趴在了周明月耳后，一脸好奇的盯着周明月的手机，桌子因为身体的前倾被顶到周明月的背上。

周明月把手机往右边挪了挪，没有理大杨。头发快干了，但还是有些潮，黏在额头上。

大杨尴尬的缩回了身子。

老师拿着讲义不停的讲着那些看起来就头大的习题，一遍遍的重复着不知讲了多少遍但大家依旧记不住的知识点。窗外的雨不停的洗刷着梧桐叶，教室一间一间熄了灯。

周明月去了食堂，晚饭没吃，胃里极其的不舒服。等他回寝室时，有几个人躺着床上准备睡觉了。

看见他进来了寝室长伸手扔了个纸团砸到周明月身上，出声道：“喂！晚上看见宋敏了吗？那死丫头。”

“她请假回家了。”周明月蹬掉已经湿透了的布鞋，爬上床，那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寝室长一直在骚扰宋敏。

“啧，你去帮我把桌子上的充电宝拿过来，就那个纯白的。”周明月看不清此时他是什么表情，但能想象到她的一脸不耐烦。

周明月把东西扔到了寝室长床上。

手机没有动静。

周明月拉上被子蒙着头。

耳边是舍友吵吵闹闹的聊天声，听不见雨声了。

黑暗、人群的尖叫声、汽车的轰鸣、物体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闷的响声、警车的鸣笛声。

周明月睁开眼，感觉有些头疼，可能昨天受了凉。一束微弱的光线，浅浅的照在水泥地上，打出一方空白。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是那种你明明做了梦，但是在睁眼的一瞬间，那些梦便掉在了床底，无论怎么找也找不着。

周明月不常做梦，所以每一次的梦都能够很好的记下来，但这一次，除了黑暗和脚边的那滩血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手机发出微弱的光。

5:32

有信息进来了。是沈小松。

——周哥，听宋敏说过两天就要考试，放假了。好好考，考完请你吃饭哦！这两天就不和你发消息了，我有点忙。祝我们无敌的周哥能够考出好成绩！！

周明月揉了揉眼，淡淡的笑。

没回复，关上手机回忆了会儿那个记不住的梦后，穿衣服起床。

白布鞋还没干。

学校的寝楼都是旧楼，没有翻新。到处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臭味儿和不同牌子的皂角味儿。

等周明月穿过长长的走廊到洗手间时，两排洗手池边都站满了校服穿的整整齐齐的学长们。

高三全体学生穿校服戴胸牌这个要求来自于刚上任的年轻女校长。

由于住校生少，所以学校把三个段的学生编排进了同一个楼里。女校长不赞成这样做，认为会耽误高三耽误学生复习，但给为副校长却不以为然。

他们学校并不是什么好学校，教学质量远远比不上私立的柳城高中。

周明月挤了进去，伸长胳膊去接水。耳边是各种抱怨。

等他洗漱完回寝室拿手机准备离开时，室友们才慢吞吞的起床。

他们在说什么周明月听不清，也不想去听。

学校操场维修，于是大路和小路变成了跑道。高三的学生懒懒散散的站在自己班级队伍里，听着广播里的昨日跑操总结。

周明月穿过他们，在起跑时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全班倒数第2排，临窗，景色还不错——是一棵不知活了多久的粗壮的梧桐树，由于昨天下了雨，叶子被洗得有些发亮，微微的反射着阳光。

宋敏是第二个到的。

周明月先见到的不是宋敏，到是他的雨伞。

“明月……你昨晚没回家？”宋敏把伞放到窗台上，低头看了眼趴在桌上扒拉手机的周明月。

“没，去见我小松了。晚上在宿舍。”

宋敏把书从书包里取出，慢慢摆好，然后看向了周明月，满眼担忧的问：“那，那家伙……”

周明月摇了摇头。

教室里慢慢人多了起来，开始有些喧哗。值日生拎这课本做到讲台上，用他那几乎看不清的字写了晨读任务，然后扶了扶眼镜开始读书。

宋敏皱着眉看看黑板，叹了一口气后开始读书。周明月换了个姿势，双臂交叉，头埋在臂弯里。

早读被睡了过去。

周明月感觉那个梦在延续。画面不再是一片漆黑，朦朦胧胧的看见了三中的后门，以及那一排由小吃和文具店组成的街道。

他是被手机的震动叫醒的。

——明月，放学可以过来一趟吗？

是沈小松。

没一会儿，这条消息便被撤回了。

“那个，你不去吃早饭吗？要不我帮你带吧。”宋敏拿着饭卡，在周明月面前晃了晃。

“麻烦你了，我有点事。”周明月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饭卡递给宋敏，顺便对她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对宋敏笑，也是第一次在学校笑。

宋敏被这一笑给吓到了，结巴道：“啊？不，不麻烦。“这是周明月第一次对她笑。明月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和平时比起来显得很温柔。

宋敏慌张地跑出去了。大杨也晃晃悠悠的跟着朋友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周明月自己一个人。

“嘟嘟……对不起，您……”

周明月挂掉电话。沈小松的手机关机了。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松的手机会关机，她一向不会让手机关机，因为她觉得开着手机，才能感受到时间正在流动。

周明月有些紧张的咬住下唇，手指不停的拨弄着通信录，而目光却投向窗外。

周明月逃课了。

第二节下课翻墙出了学校。宋敏和大杨被迫替周明月打掩护。

大杨抹着虚汗，踢了踢周明月的板凳问：“周明月怎么跑了？”换来的是宋敏无奈的耸肩以及一句“他的事我们都不知道。”

一排排破旧，矮小的居民楼，到处扯满了电线，像蛛网一样紧紧缠绕在斑驳的墙壁上。灰暗的色调加上房屋的矮小，有些使周明月窒息。

周明月没来过几次。前几次都是因为不放心沈小松，晚上送她回家。他只记得站在楼下，就能听见沈奶奶的辱骂声已经周围邻居看热闹似的大笑声，还有一个个橘黄色的昏暗的灯光。

周明月继续打电话。

第一个，关机。

第二个占线。

第三个，占线。

第四个，通了。

“喂？周哥……”沈小松接通电话后沉默了一会，然后喃喃开口，尽管又在尽力克制，但浓重的鼻音还是透过话筒穿到周明月耳中。

“我在楼下，你把窗户打开。”

周明月的声音很淡，有些听不出感情。但沈小松感觉到了，周明月在关心她。她蜷缩在窗下，上面就是窗户，她只要站起来，就能看见周明月。

但是她不敢。

她害怕那些催债的人就在附近，她不想牵连到周明月，她只想让周明月好好的。至少他的前途比自己的要光明。

“周哥，你来干嘛……”沈小松抓了抓长发，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你还要上课，赶紧回去。”

周明月挂掉电话，发了条信息。

“叮。”

沈小松揉了揉眼，开始看那条消息。眼睛有些难受，可能是昨晚哭太久，没休息好的缘故，到现在看手机屏幕眼睛还有些刺疼。

——沈小松，你最好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五点不是说没时间，怎么又请我吃饭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之前的事……就别想了。

沈小松咧了咧嘴，小声道：“有人在乎我的啊……”

第三节课下课，周明月回到了教室。

大杨又凑过来，说：“周明月，怎么回事儿啊，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了。”说完，试图再偷看周明月的手机。

周明月还没对宋敏说谢谢，宋敏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大杨，道：“全靠杨志尚了，要不然我早就露馅儿了。”

“哼，还不赶紧感谢机智过人的小爷我。快点说说你手机屏保那女生是谁！你女朋友？”大杨还挺得意，坐在那儿一晃一晃的。

大杨，杨志尚。他开学在班里宣传自己说，除了胖和学习差，其他的样样精通！

样样——逃课，早恋，不学习，去网吧，至于打架，大杨解释说，从小到大没人敢和他打架，所以自己水平不是很清楚，但勉强归到样样里面。

周明月瞥了他一眼说：“我朋友，有问题？”

大杨被周明月充满杀气的一瞥吓到了，往后坐了坐说：“没，没问题，长得好！”

然后还伸出了大拇指。

关于之前的事，周明月对沈小松充满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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