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别离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夏青苑和孟贤的同桌时光每一天都很愉快，有时候她碰到了不会写的数学题，在实在想不出来的时候，旁边总会递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这一题的每一个解题步骤，而她每一张都小心翼翼收好，标上日期、哪一个练习册、哪一页、哪一题。

他们两个上课的时候都很安静，夏青苑总在疯狂记笔记，而孟贤只在自己觉得有必要记一下的时候写上两笔，明明一次试都没考，但夏青苑总觉得，坐在她旁边的这个男孩子一定会榜上有名。

“方老师，你小数点写掉了，对，就是那个584，点在5后面。”

“方老师，你没有写解。”

……

数学方老师背对讲台，捏断了手中的粉笔，转过身，拍了一下讲台，把底下昏昏欲睡的梅御吓了一大跳，瞌睡飞到了九霄云外。

“周喻，要不要你上来讲。”

“老师，我又没说错。”周喻感觉右手腕有点痒，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哆嗦了一下，往右边一看，发现旁边的副班长正用左手隔着纸巾捏着他，他想：完了，我的命脉被她捏住了。

她的手很修长，即使隔着纸也能感受到骨骼感，没有使劲，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近一个月的相处让他发现这位副班长其实没那么可怕，于是他又有些猖狂，但是，一旦看到那个眼神，没错，就是这个眼神，他瞪着眼睛，立马闭嘴了。

杨桐的眼睛微眯，里面仿佛有刀光射出，又轻蔑又仿佛不耐烦，配上抿成一条线的嘴，总让周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提刀过来砍他。

“老师，他再插嘴，我就打他。”杨桐这句话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夏青苑也跟着笑起来，本来想转过头看看孟贤的笑容，却发现他低着头，手里的黑笔停在书上已经晕开了一个点，眼睛一眨不眨，在阳光底下变成了棕色。

他是又在发呆吗？夏青苑想着，轻轻咳了一声，孟贤没有反应，她皱了皱眉，是没有休息好吗？她担心着。

用拿着笔的右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并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孟贤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我没事。”随即转过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嘴边的笑落了下来。她始终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最近话不是很多了，连上课也总是走神，她想着，他应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一直没有解决。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总爱发呆，能够一天都不说话。

下课铃声响起，她问道：“你是最近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他摇头，没说话。

夏青苑拿出草稿纸，在上面一笔一划写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和朋友分享一下都会好受一点。

她把草稿纸递到了他手边，他停了几秒，似乎才意识到手边的纸，拿了过去。

夏青苑看见他的笔尖一直悬着，没有下笔。她抿了抿嘴，拿出他手里的笔和纸，又写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绝对不告诉。

写完就把笔和纸递了过去，又犹豫着，把左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她的手心微湿，停了几秒就准备收回来，却不料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左手，越收越紧，有些疼了，但她还是没有收回来，心脏跳得飞快。

幸好这是第二节课大课间，有许多同学都跑去了小卖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孟贤感觉手心里捏出了汗，把手收了回来，夏青苑也收回了手。他用笔顿了又顿地写着，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夏青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这一刻，她觉得他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心中有些不安，看来是大事。

纸被推了过来，上面写着：我爷爷去世了。

她顿时感觉眼中有些酸涩，紧了紧拳头，他的爷爷，她记得。

在那个天窗漏着光的大堂里，是小时候的她和他，他们蹲在地上，摆弄着手中的积木，不远处还堆着灰褐色的草木条子，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而他的爷爷，总会在这个时候，拿着一个装满了炸丸子的盘子，走过来，摸摸他们的脑袋，说上一句，“奶奶给你们炸的丸子。”

记忆有些久远，沉在回忆里，画面都像带上了一层雾色，但她记得，是暖融融的。

孟贤低下头趴在右手臂上，又用左手圈住，半晌无言。她看着他躺在阴影里的脊背，像是青松也终于被压弯了腰。

她知道爷爷对他有多重要，就像她的爷爷对她一样，那是个从出生到六岁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人，她和他一样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只不过她是六年，他是八年。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和他做出一样的动作。

“孟贤啊，”他听见她说，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变成了清澈温柔的少女音，“没事的。”

明明是没什么意义的安慰，他却突然觉得悲伤决堤，紧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想要把泪憋回去。

她安静地和他一起待着，脑海中回想了很多画面，在田间里，在猪栅栏前，画面不多，却足够深刻。她又想到了她的爷爷，身板瘦弱，背微驮着，总爱戴一顶黑色小帽，一到冬天就咳嗽不已，但还好，她的爷爷还在，但他的爷爷，却不在了。

夏青苑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哽咽声，很快又收了回去，她把脑袋将右侧，压住了左耳。

她想：这就是别离啊，人一辈子都逃不了的别离。她又突然想象到自己老去，那一天，她现在的家人们一个都不在了，突然喘不上气来，万分难受。

耳边已经传来了同学们的喧闹声，二十分钟好像要过去了，她感觉手背被轻轻挠了一下。

“我难受，你就别陪我难过了吧，夏青苑。”她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哑的，她带着私心，声音闷闷的，“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爷爷。”是啊，一起陪伴他们长大的爷爷，管他是哪一个，都是他们的。

孟贤轻笑了一声，“谢谢你，我好多了，要上课了，快起来。”

她直起身，盯着他看了三秒钟，发现他眼睛红红的，本来只有一点的刘海被压变了型，右颊还有一道印子，看起来怪可怜，但是，依然很帅气。

夏青苑看着自觉走回座位的同学们，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你也会写日记，”这几天晚自习她都看到了，“但是，”她转过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会比写下来更好哟，你以后可以多试试。”

他愣了愣，看着夏青苑白嫩嫩的小脸，金色的圆框眼镜在阳光下闪耀，有几缕头发乖乖地搭在她的脸上，让他不自觉应道：“好。”

那一刻，孟贤庆幸着，幸好她和他有一样的回忆，他自以为不会有人理解他的悲伤，但是真的幸好，竟然还有一个她。

上课的时候，孟贤拿出了一张便利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写完之后递给了她：

“对不起，这次借用了一下你的手，下次不会这样了Q_Q”，是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上面还有一个卡通的小企鹅。

夏青苑扯过来一看，立马抬头看黑板，仿佛在转移注意力，她将放在桌上的左手微微往里收了收，耳朵红了，像是感受到了旁边还未收回的视线，她的脸也可疑慢慢地变红了，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本来无甚在意的细节一下子被摆在了面前，突然就回忆起了那双捏着她的手。

和他的人一样白白净净的，指尖是天然的粉红色，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和她胖胖短短的手不一样，那双手实在是修长好看得过了分，和他的人一样好看。

夏青苑可耻地想着：这不能怪我，我本来就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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