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保罗的记忆就此戛然而止。

天空逐渐暗淡，海水逐渐消失，海上的人们也都随之归于虚无，锛娜悬浮在空中，双眼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通红。

心里的怒火已经被熄灭，只剩下了不甘与忏悔。

她从来都是一个果断冲动的人，自己第一眼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坚持直到自己要么见到事实证明自己是错的，要么达成目的证明自己是对的。

她以前很喜欢和舰队里的姐姐们以及保罗一起打赌，而且还经常赢，为此她以自己的第一直觉而感到自豪。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输过。

只是这一次，她不该输。

回神过后，她的双眼已经灌满了泪水，紧接着，她的身体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排斥力，那是保罗在做最后的亡羊补牢，至少，锛娜不能再看下去了。

于是，锛娜被扔回了自己的身体中，她坐倒在甲板上，神色紧张并大口呼吸着，突然，天边的几架舰载机极速俯冲并朝着锛娜吐出火舌。

闪着光的红色圆粒弹药像雨滴一样洒下，目的就是要逼退保罗前面的锛娜，而事实也达到了目的，锛娜连忙后跳躲开了这发扫射。

她抬起头，四个身影在她的面前轻巧落地，锛娜定睛一看，果然是她的四个姐姐。

“锛娜！该停手了！”

瑕瑀作为她们五人中的大姐率先发话了，她站在保罗的最前边，后边的瑕瑀、玉玲和玛瑙则围在保罗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瑕瑀着急地拉开他外衣，映入她眼里的是保罗近乎变身筛子的身体和半露在外的不规则碎铁片。

“…我…我不要紧……”保罗知道瑕璃在想什么，他得马上打消瑕璃的念头，于是他这么说着：“帮我…扶我起来……”

“可是你的伤势…”“照我说的做！”

保罗粗暴地打断了瑕璃的话，他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缓和下来：“对不起…但是……我时间不多了……这是命令…”

“……”瑕璃沉默了片刻：“遵命…”

瑕璃看了一眼玛瑙和玉玲，玛瑙和玉玲扶着保罗的左右手，而瑕璃则靠在保罗的背后顶着他，令他得以支起无力的躯体。

保罗咬着牙被架起来，他喘着粗气，抬起眼看向神色铁青的锛娜，然后，锛娜朝着他大吼道：“这不是真的！”

“当然了…这些当然…喀喀！”

“这就是真的！”

保罗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趁着自己着急被血呛到的功夫抢答的瑕瑀，他心里咯噔一下并马上急了起来：“不，不要听她的！”

“锛娜！！你该恨的人不是保罗！保罗是无辜的！”瑕瑀尽量抬高自己的嗓音以此盖过保罗的话。

“可证据呢？！”锛娜的心理防线已经临近崩溃，但她仍想坚持一下。

“我们就是证据！”瑕瑀目光闪烁又坚定，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不是随便说说的话，这是蕴含着她们对保罗的信任与敬爱的饱含感情的一句！

“如果真的是害你的罪魁祸首，那么我们为什么又还会继续跟着他这么久呢？”

“可是…万一他手上有你们的把柄呢？”

“锛娜，你难道还不知道保罗的性格吗？就算你不信保罗，还不相信我吗？”瑕瑀正色严词，气势上竟然让锛娜服软了下来。

“这……”

在看到锛娜动摇后，瑕瑀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保罗拍了拍肩膀，她转头看着保罗，只见他摇摇头，轻轻拨开了瑕瑀，然后看着锛娜。

“锛娜。”

“……”锛娜的眼又一次红了起来，记忆是无法造假的，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可是，这样的现实也令她难以接受。

“锛娜，我知道你对我的恨，我不会追究你的所作所为…因为的确是我害的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的记忆，但是至少……”他伸出了手：“回家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虽然少了一个我～”

保罗说完，露出了一个真诚的温柔的笑容，这个笑容就是一个证明，对于锛娜来说，保罗真的什么都没有变，从在白鹰的第一次相遇，到他接纳自己纳入自己麾下的舰队里，可以说，保罗就没有亏待过自己。

现在，她顿悟了。

她的脚步缓缓迈开，纤细的玉手也朝着保罗迎合过去，她的泪已经决堤，晶莹的泪滴似颗颗闪烁的宝石。

这一次，真的是她输了。

可她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随之而来袭上她心头的，是无比沉重的罪恶感……

她顿时感觉脚上灌满了沉沉的铅水，再也无法多移动一步。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保罗，他在伪装，在用尽全力去伪装。

伪装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现实。

锛娜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能回到保罗和大家的身边，于是她反而开始后退。

“…锛娜？”保罗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锛娜，没事的，回来吧，回来就好了！”

“可…可是……”锛娜的脚下还在后撤。

“锛娜！！！”保罗看着不断后撤的锛娜，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喊着她的名字，他不能再让锛娜离开了。

“不…保罗，对不起……我……”过去的记忆涌上脑海里，平日里保罗的形象不断交织在眼前。

他抚摸着锛娜的脑袋，保罗就是她的家人，无可比拟的存在，可这个存在，如此被自己伤害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已经没有血色，他必死无疑。

保罗毫无生机的脸色深深的插入了锛娜的脑中，她再次忍受不了了。

“锛娜！！”保罗仍在呐喊着她的名字。

“我不能……我不能！！！”

锛娜转身跑了起来，随后一跃跳入了海里。

她最终，还是和保罗背道而驰了。

“锛娜……不…不……”保罗见到此状，也再也撑不住了。

他脸色慢慢归于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见到保罗这样，瑕瑀她们再也顾不上锛娜，她们疯狂的呼喊着保罗，试图阻止他慢慢合上的双眼。

可都是徒劳。

保罗躺在瑕璃的怀里，眼睛最终还是合上了，他就这样，逝去了。

死前，他最后自嘲了一句。

“我果然…还是没有当指挥官的天赋吗？”

致辞。

保罗•威斯顿，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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