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牧师与羊·其三

二副焰尾的艇子挂在右后部，直朝着船长的艇子的船屁股。

我不期望您能从我之前的语言中认识焰尾多少，但我相信她的烟斗一定令您印象深刻。焰尾和烟斗的关系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只要你看到焰尾的鼻子，那它的下方肯定会有一个烟斗，否则你看到的肯定不是焰尾的鼻子。可我们还记得，我并没有被焰尾吐出的烟雾熏到，因此她抽的烟，并不是真正的烟。其实她抽的是东印度香料，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就和某些人喜欢嚼口香糖一个道理，这焰尾抽香料不仅是为了安抚自己接近神经质的灵魂，更是在一定程度上为甲板上肮脏油腻的空气做净化，毕竟这甲板上的空气是由人的汗味、脚味以及从海面上飘上来的各种味道混合而成的，要是没有焰尾的烟斗做净化，那所有人都得戴着防毒面具工作，这肯定是不好的。当然，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姑娘，抽烟总是不好的，可我们会看到，世上有的人并不是想抽烟而染上烟瘾的。

焰尾具有一个中柱一般的身子，再伴随其一头蓬松赤红的长头发和炯炯有神的棕色瞳孔，说她是一只欧亚红松鼠是十分恰当的。这只欧亚红松鼠确实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高傲的柏林人，虽然来自一个普通的军人家庭，可骨子里却有那种老勃兰登堡人的那种高傲和志得意满。无论焰尾是怎么一个情绪，她总是用嘻嘻哈哈来表现，就算是发怒也是那种笑着发脾气——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焰尾发脾气的模样。总之，这焰尾看起来对一切事情都是一副乐天派的态度，总是笑嘻嘻的，哪怕是面对抹香鲸那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巨大的身体，她也只是嘿嘿一笑，毫不手软地掷出捕鲸枪，让那些巨大的活油桶和死的木油桶一样飘在海上，任人打捞。更进一步，就算抹香鲸那条比艇子本身还要巨大的尾巴扫过来的时候，这焰尾依旧能够面不改色，要么任其拍击自己的身体，犹如母亲的爱抚；要么从容不迫地指挥大伙，让艇子脱离危险。

您一定很好奇，在那大尾巴甩过来的生死攸关的关头，是怎么样的勇气，才能让这个小中柱保持平时的淡定与自信。虽然这可以一部分归咎于其旧勃兰登堡容克的天性，可后天的经历也会像打磨塔露拉的身体一样，磨光这传承数百年的傲骨。只不过，焰尾的人生经历却是增加了这份骄傲、平和与乐观。她和所有的船副一样，和艾莉兹一起走过了那场该死的战争，见过了无数的杀戮和死亡，或许她本来也应该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战争让她变成了现在红发棕瞳的模样，这是无法追溯的了。反正总之，这位乐天派二副不仅要辅助塔露拉管理船上人们的工作事宜，也要应用她从人类的战争里学到的骄傲、平和与乐观来指挥她的小艇，或作为主力舰，或作为僚舰，在大海这个无垠的战场上追逐能填饱大家荷包的东西。

焰尾的标枪手叫德克萨斯 ，是个来自和她的名字一样的美国州份的迪克西人 。和总是嘻嘻哈哈的艇长不同，这位标枪手很难看到她有什么表情；也和其顶头上司唧唧喳喳的爱好不同，德克萨斯总是如同其深蓝的头发一般沉默寡言的，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喜欢慢慢悠悠地在甲板上摇来晃去。可是这德克萨斯也和塔露拉一样，喜欢用眼睛和人交流。可当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迪克西人的时候，她涣散的眼神里也看不出有什么信息，除了她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可在艇头上打鲸的途中，在她外部沉默的头发随风飘起，露出其血性的内里的时候，我能看见她上蓝下黄的眼睛上散发着渐变的寒光，那是一股复仇的光。看来德克萨斯很有可能背负着某种仇恨，却由于某些原因不得报，因此只能迁怒于海上的大鱼，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绪。是啊，哥萨克马刀上厚下薄的表面发出的光也是渐变的，这种刀刃才是削铁如泥的。

我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德克萨斯确实有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是有一次她喝醉后无意间流落甲板上的：这个迪克西人原来是农场主的女儿，家里有数百亩棉花田，黑人奴隶有近百名。本来这迪克西姑娘能作为一个奴隶主的女儿健康茁壮地成长，然后接过父辈的鞭子，继续做棉花生意。可是呢，时代在变化，基督的福音终究还是感化了那些黑家伙，让他们沐浴在自由、平等、民主的光辉下——战争爆发了。可她家的黑家伙却没有完全摆脱偶像崇拜的枷锁，在站起来的同时，杀光了所有白人男性，奸污了所有白人女性，而这位德克萨斯是因为恰好不在家所以才逃过一劫。看着已经没有的家，年轻的她无处可去，正当她坐在马车上漂泊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有什么声音在召唤她，要她到楠塔基特去，于是她就来了楠塔基特，到我们船上当标枪手。

说到德克萨斯作为标枪手的工作，虽然她的身形没有临光她们那么庞大，力气也没有她们那么足，可她由于是被某种仇恨驱动的，在身材和她相称的姑娘中，她每次都会全力掷出标枪，而且这德克萨斯的眼睛就像锋利的刀刃，其投掷的精准度可以说是百发百中，指哪儿打哪儿，要么太远了投不中，要么一定能投中，因此焰尾就总让她瞄着抹香鲸的小眼睛打。这种计策屡试不爽。

焰尾的头桨手是我们最开始就认识的艾沃娜，一个比利时姑娘。她和长官焰尾可谓志趣相投，都是那种整天嘻嘻哈哈喜欢说话的人，因此许多时候我们都能看见她们两个在一起。而且如果真要说，焰尾和艾沃娜才是骑士与随从的关系，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两个小家伙靠在舷墙上谈论一些无聊的事情，然后无缘无故地笑起来，而且当焰尾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常是吩咐艾沃娜去干而不是德克萨斯去干，这是违背捕鲸船上的常识的，即一个长官应该和与她地位相近的人更亲热。可是呀，亲爱的读者，这焰尾并不是一个很注重地位差距的人，艾沃娜的天性和她合得来，所以两人就好，没有别的缘故。她和德克萨斯最多就是上级和下属的联系。

二桨手是我来应聘那天被叫过来比手劲的查丝汀娜，一个娇小的荷兰姑娘。这个荷兰姑娘虽然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可她笑起来是真的很甜，让人一看就要脸红，无论是姑娘还是小伙子。这查丝汀娜在船上的身形中算是最娇小的一个，可她的身材又偏丰满，不足了她身材矮小所带来的身形缺陷。查丝汀娜是一个荷兰乡下人，用楠塔基特的话来说就是“从内陆出来的乡巴佬”，可我们不要忘记，查丝汀娜这些所谓乡巴佬带来的是劳动人民的双手，带来的只有勤劳和力量。只不过除此之外，这查丝汀娜有时候也会像她家乡作为仓库的那些大风车一样，趴在舷墙上看着某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地发呆，或者拿出小口琴，吹奏荷兰军歌。

三桨手叫格蕾纳蒂 ，也是一个比利时姑娘。由于她的艇长是一个红松鼠，那么这格蕾纳蒂就是一只灰松鼠。这只灰松鼠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她曾经在那场战争中作为外国志愿军在炮兵部队里干过一段时间值得一提，这段经历永远在她的右下巴上留下了黑乎乎的烧痕，可这点小疤痕丝毫没有影响这艇子上最高的姑娘的可爱容貌。也是因为她在炮兵干过的经历，伽拉泰亚号上的几门大炮也是交给她来管的。

尾桨手叫艾丽妮 ，自称是法国人，可说话老是带有一股斯拉夫正教徒的味道，而且她自己看起来气质也像劳伦缇娜那种人，虽然穿的是普通的水手工作服。要说这个银发灰瞳的小姑娘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一定要提一提横切其左眼的一条竖疤，这种疤痕很容易在决斗场上留下，可我想这个姑娘没有什么人好去和她决斗的，因为她的眼睛自带一股阴森的气息，很像那种以前是异教徒而现在没有完全改信的那种人的眼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焰尾才把她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亲自感化她。

焰尾我们发现，焰尾的艇子聚集了船上身形最小的那几个，而且都是和焰尾的身形相称的，这都归功于命运的安排，才能让焰尾凑到五个和她身形差不多大的下属。让一个小中柱指挥一群比她大的人，确实是很不相称的。这六个人有一个非官方的雅号——红松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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