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头吟

君远棹站直身子，提起扇子猛地向唐青随冲去。

他的招式没有什么章法，也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凭借着一股意气，唐青随不敢硬接，侧过扇骨，竭力偏开君远棹向下的力。两柄扇子同样锋利，刃与刃交错，一路滑下去几乎要擦出火光。

君远棹知道唐青随扛过一招便要反击，提前顺势撤开身形，谁知他左脚刚收回一步，脚下步子还没站稳，唐青随锋利的扇尖便要划过他的手腕。

他赶忙倒退两步，凭借身法扭开这一击。

但君远棹没想到的是，此为虚招，唐青随要攻击的是他心口，他是当真要取他性命！

君远棹来不及思考，只凭借肌肉本能刷地展开折扇，下一刻，那柄碧绿的扇尖便撞在他胸前的扇骨，溅起一点铁屑。

他们不比暗器，不凭机巧，只是单单的以甲、以扇，以力相拼。

唐青随看起来尚有余力，但君远棹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热汗，后心和脊背却是一片凉意。

他不能再这样跟那家伙比下去了，照这样比下去，比得是实战经验，拼的是武功底蕴……到最后落败的一定会是他。

君远棹即刻向左打扇将扇面合拢，以铁质扇骨卡住唐青随的扇尖，压住对方想要攻击的势头，往下一推。他借力飞升腾起，借机发出数十把暗器，凌空一旋，足尖轻点在地，使的是一招暴雨梨花。

用在此时虽阴损，但好歹管用。

唐青随若要避开就必定会使身法后撤，待对方后撤或是如何，他便再想其他反击之法。

或者实在打不过，喊一声唐师兄救命也不丢人，无论唐青枫跟唐青随关系是亲是疏，总不会见他出事……吧？

君远棹倒退两步，没想到唐青随的扇更快，他竟是全扛住那些梨花针，任由寒芒刺入皮肉！

唐青随唇角漾开狰狞且疯狂的笑。

高手之间的比试不可分心，因而在场者无论是蓝铮还是唐青枫，甚至是苏小白都没有出声打扰。

唐青枫瞥见君远棹肩上破损的衣服，脸色难看得要命，又看见唐青随臂膀上的血痕，面色骤然铁青。

苏小白也反应过来似睁大双眼，紧攥手掌，极轻地问道：“唐门不可用毒？”

“啊，是啊。”唐青枫紧紧咬着牙，几乎从齿缝间挤出话语。

苏小白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一眨不眨地看着君远棹，却问唐青枫：“看清了吗？”话音难掩焦灼。

唐青枫深吸了两口气，伸出右手揉了揉左胸口处，答道：“我信青歌，但旁人未必信他……有人，早已想把他除掉了。”

苏小白没问是什么人，但除了唐青随，还有人对唐青歌不满，还有人设计将他一步一步逼至绝境。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护住青歌，这是他答应唐青枫的事。

不明缘由的人只会看到是唐青歌对大弟子唐青随不满，要对他下杀手取而代之，甚至不惜用毒。可当事者才清楚，这分明是唐青随妄图对唐青歌下手，是同门相残！

唐门竟是如此的吗？

君远棹此时虽没有那么多心思，但对这种莫名的杀意也足够敏感，更是看到了唐青随左臂上的毒，一时脸色煞白。

“你！”

他顾不得思考唐门内部纷争，也没时间考虑为何如此，他只知道如果他反应迟上半步，就会被唐青随贯穿胸口或是削下头颅。

——他毫不怀疑。

因为没人相信唐青随会给他自己下毒，哪怕唐青随真的杀了他，那也只是正当防卫，失手杀了他。

唐青随挑起半边嘴角，冷冷地向他笑着，这人额前冒着冷汗，但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够了！”唐青枫唤了一声，就要上前把他们二人分开。

唐青随猛地回头喝道：“唐二，你想拦我？”

“这次不行。”唐青枫的话很冷，且没有迂回商量的余地。

苏小白忙过来检查君远棹的伤势，他紧蹙着眉，神色并不是很好看。

君远棹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潜意识告诉他会出什么大乱子，比如眼前的这位唐门大弟子，莫名地对唐青枫和他都有敌意。

他吞咽下混杂着血腥味的津液，唇齿翕动，轻声地说：“苏师兄，我没事的。”

苏小白勉强地笑了一下，伸手点在君远棹左肩伤口的不远处，声音有着轻微颤抖：“还说没事……疼吗？”

“不疼。”君远棹呲牙笑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两人，略有不解，“不过唐师兄怎么跟人吵起来了？”

虽说是在苏小白面前，但是此刻的君远棹仍然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无知”，他仅仅在问唐青枫的失态。如果他对唐青随的身份，两位师兄之间的关系表示不解，就很有可能被识破。

——他不是唐青歌，但他要装作他是。

如果被识破，是会动摇走向还是会摧毁幻境，他不好说。因而为了保证信息获取，伪装是最稳妥的做法。

“唐二！”唐青随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唐青枫，狰狞地笑着，言辞中却有着无尽的怒意，“你得记得，你永远欠我的！”

“我——”唐青枫刚要辩驳些什么，就被唐青随打断。

“不是他的！”唐青随将目光对准君远棹，伸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完又扭头看向唐青枫，“你的命是我的，不是他的！”

唐青枫神情也逐渐冷下去，他挡在君远棹的身前，说出的话语也不带任何温度：“唐青随，我只差你最后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危及到青歌。”

唐青随却仿佛听见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他开始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终于不顾我们的情谊了？原来你也会背叛我，你也会对我刀刃相向，是吗？”

“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唐青枫话音冷漠，“你终会害了唐门，弟子们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

君远棹少有听到唐青枫这样讲话，在他的印象里，唐青枫曾会有情绪，但不会如此过激地抵触什么人。

也许唐青随真的是任性到，触碰唐青枫的底线了吧。

“我咎由自取？好笑，你说我咎由自取，那我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了谁？！”唐青随说到最后几近嘶吼，他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唐青枫，不偏移半分视线，“唐青枫，我们是兄弟，是至交，你为什么就不能偏心地站在我这边？我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君远棹垂下眼睫，抬起手蹭了蹭鼻尖，随后又跟苏小白对视一眼。

戏看到这里，他已明白得差不多了。

虽然不清楚两位师兄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唐青随对唐青枫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除了占有之外，还有趋近自我毁灭式的奉献。

唐青枫终于笑了一声，他直言道：“如果我做了，那我同公子羽还有什么区别。”

是啊，如果回应的话，跟公子羽明月心两人还有区别么？满心满眼的私欲，不能说完全错误，但却泯灭人性，肆意妄为。

唐青随身上被针芒刮出的红痕，因他的大幅动作而绽开，几处严重的伤口流淌着鲜血，华贵的长袍扯开几道口子，显得破破烂烂的。

他气若游丝地说：“……我成全你的大义。”

唐青枫迈进两步，伸手去搀唐青随，问道：“解药在哪？”

唐青随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后退着躲开唐青枫的手，终于露出释然的笑，答道：“抱歉，从一开始，就没有解药。”

此时唐青随轻快放松，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般阴郁可怖，依稀看得出年少时轻狂俊朗的模样。

唐青枫的手僵在半空，他重复问了一遍：“解药在哪。”

“没有。”唐青随已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便向前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没有骗你。”

哪怕是面对唐青随这样的人，此情此景下，君远棹仍然感觉到喘不上气，喉咙里发干，眼眶也有些热。这一刻唐青随的感情是真的，是赤诚的滚烫的。

得不到，宁愿死，也好过活在无尽的苦痛中。

君远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唐青枫也跟着蹲了下去，他维持着跟唐青随近乎平视的姿态，轻声道：“你不需要以此证明你的分量，阿随，是谁告诉你这些，指使你这样做的？”

唐青随脸上的神色凝滞一瞬，随即苦涩道：“原来……即使到这种……你也不相信我……”他重重地喘着气，面容难掩痛苦。

在明知道唐青随出事的情况下，舍弃眼前之人，要保护他背后的师弟。

要揪出来所谓的指使者。

君远棹视线落在唐青枫的身上，难以聚焦，他空泛地想着，他自以为的懂，实际上他一直都不懂唐师兄。

唐青枫会为一人一家承担风险，仁爱又恩慈，但也会为了他，对昔日好友挥刃相向。

既然如此，唐师兄会不会在某天为了别人，放弃他……

“不会的，别多想。”苏小白捏了捏君远棹的掌心，“你要相信他，他从没做过坏事。”

君远棹将视线落在唐青枫身上，却蓦地与唐青随的眼睛相对，他见唐青随一字一句道：“唐青枫，我知道你心有所属，祝愿你们……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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