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下笛

唐青歌惊道：“怎么会？！公子羽是沈孤鸿亲手所杀，怎么可能……”

他逐渐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的脑海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果然，唐青枫微笑着问道：“那青歌可知他们二人的关系？”

唐青歌的左手扣在桌面上，他紧咬着牙，答道：“沈孤鸿本名呼延鸿，大宋忠孝王长子，在龙鳞刺一案中，为沈沧海救出，从此隐居于燕云伏龙谷。”

他垂下眼睫，心如明镜，接着自己的话说：“而明月心自嘲天宫一役身死，公子羽欲报复……沈孤鸿与公子羽是兄弟，他根本没法下得了杀手，他根本没杀公子羽。”唐青歌猛地抬头问道：“你知道？”

君远棹原本在脑海中处理设想着几人之间的关系，乍听此言，也跟着唐青歌的视线望向唐青枫。

唐师兄竟早就知道？他猜得出沈孤鸿此举？

唐青枫打开扇子，恣意笑道：“自然，我早猜到会有这种可能。”

唐青歌看着他的新扇子愣了愣，微启唇发问：“师兄，你不恨他？”

倒是唐青歌身边的苏小白肩膀一紧，他转头看向对方，难掩自己眼中的心疼怜惜。

“还好吧。”唐青枫扬起嘴角，“是际遇，也是造化……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小白的。”

唐青枫话中隐而未露的含义不能更明显，他又小声接了一句：“你不恨我了吧？”

唐青歌以手掩唇，咳嗽了一声，答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恨过唐师兄？”他看了一眼苏小白，叹道：“不过苏师兄说，他其实是能接受这样结果的……因为活下来的是我……”

“没什么。”苏小白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问问义父，这样做是对的吗？”

君远棹只从这样的问题中感受到茫然和心疼。

苏小白原本是多么天然纯真，但苏霜华的死打破了这种平静，他在无数个夜里都要问他自己，义父的所行所举真的是正确的吗？这样以命换命去救别人真的值得吗？

唐青枫眼神一暗，问道：“所以答案如何？”

苏小白坚定答道：“如果有一天，少宫主出事，我也会尽总管的义务，像我……像我义父那样。”

那样以命换命地去救唐青枫。

苏霜华看似救了唐青枫，实则唐青枫是“要”苏小白的命。

哪怕这种救是主动行为，哪怕这种要是被动行为。

君远棹突然明白他在上一个幻境中为什么会那样激动了，他也明白为什么唐青歌会那样恨唐青枫了。

苏霜华离去，从此苏小白的命与唐青枫相关。

唐青歌怎能不醋，怎能不恨。

如果他真的是“唐青歌”，那他一定是想当时公子羽把他杀了吧，苏霜华不需要以命换命，苏小白也不需要继承总管之责，不需要承担这些。

唐青枫连忙道：“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的。”

唐青歌又咳嗽了一声。

唐青枫合起扇面续道：“别说这种话，你的命要留给青歌。”

唐青歌失笑道：“没事的，唐师兄，是我之前想法太过偏执，我不该怪你的……你的扇子，这是……”

说到扇子，唐青枫终露出苦笑。

“你也看到了？红叶在那之后……毁了。”唐青枫把手中折扇递给唐青歌，扬起下巴示意他仔细看看，“落竹他，重新做了一把，但红叶只有一份。”

唐青歌小心地将折扇打开，伸手摸了摸扇骨的材质，又仔细瞧着扇面上的字画，想起红叶又很是心痛。

红叶扇是唐青枫最为心爱的武器，是他的伴侣，亦是朋友。

君远棹能看出来的事情，当时的唐青歌不会不懂。

“唐师兄……”唐青歌欲言又止。

唐青枫失笑道：“其实重要的不是红叶扇，红叶扇本可以再仿制。”他说完便垂下眼，注视着他的新扇子。

可唐青枫目光放空，似是在看，又似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那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他的红叶扇，还是为他制红叶扇的那个人？

君远棹却明白，此时是唐青枫想要找人说一说这些话，所以无论唐青歌接不接话，他都一定是会接着说下去的。

果然唐青枫又笑了一声，只是其中讽嘲的意味更甚些，他接道：“红叶扇可以仿制，但是那枚红叶坠，普天之下却只有一枚。”

唐青歌似乎在脑海中回忆着红叶坠的模样，片刻后问道：“可是那枚琥珀吊坠？琥珀中包裹着红叶的那枚。”

“是啊，落竹花了四年时间才寻得一枚……予我十八岁那年赠我。”唐青枫指尖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令人辨不清神色，“我一直当宝贝的。”

只是光凭借他的语气来听，就绝不会是开心。

君远棹下意识在想，是否唐师兄跟铸神谷主齐落竹有那种关系？这种想法只起了一瞬，就被他否决。

未知全貌，妄然揣测，太不尊重当事人了。

唐青歌叹了一口气，问道：“唐师兄，你的傀儡呢？”

与公子羽那一役，唐青枫的傀儡尽毁，扇子或许可以重制，但是傀儡呢？

君远棹也想问这个问题。

唐青枫突然不笑了，向着唐青歌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把扇子递给他。

唐青歌合拢扇面，将唐青枫的新武器放回他的手中，只听唐青枫“嘘”了一声，含着笑意且神秘莫测地摇头。

“我懂了。”唐青歌也跟着笑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这回是轮到君远棹不懂，他实在不知道唐青歌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唐青枫不让他去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傀儡的情况？

傀儡即是唐门弟子的武器，没有傀儡，不是手无寸铁？

唐青歌又叹了一口气，再次问道：“所以唐师兄，是打算去找公子羽？”他张了张嘴：“赶尽杀绝么？”

“很残忍？”

“不，他本就是要杀了你我，我不觉得残忍。”唐青歌将手搭在苏小白的手背上，“只能说是报应。”

“青歌，你知道他的目的吗？”

唐青歌答道：“为了大悲赋？”

唐青枫扬唇笑道：“以孔雀翎和大悲赋引出白玉京，是其一，其二是练成大悲赋后同沈孤鸿比试，夺回伏龙谷。”

唐青歌闻言只是点点头。

唐青枫不笑了，他盯着唐青歌说：“这样简单的目的，却要以江湖中的千人万人为引，你不恨他们？”

君远棹心道唐青歌是当事人，他该恨的，他应该去恨。

但他君远棹毕竟还不了解，甚至还不清楚事情的全貌，对于江湖中的过往还很茫然，如果是他，现在自然是不恨的。

唐青歌张了张嘴：“我……恨他们入骨。”

不对！

君远棹在下一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应该去恨！哪怕上一个江湖十年的事都与他无关，但公子羽间接杀死了苏霜华，只凭着一件事，就是与他有关的事。

苏小白怎么没受到伤害？君远棹怎么没受到伤害？

君远棹险些压不住自己的恨意，又重复了一遍：“我恨他们入骨。”说完他又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自己与苏小白交叠的手。

他又变成唐青歌了，他又能控制这副身体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君远棹不敢扭头去看苏小白，只对唐青枫道：“唐师兄，我们现在就去吗？你一定知道他在何处。”

唐青枫没有点头应下，也没有摇头说不，只是向着君远棹笑了笑：“别怕，我会用我的八个傀儡保护你的。”

君远棹神情滞了一瞬，干笑道：“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青枫将视线落在苏小白身上，问道：“小白呢？”

君远棹明白，唐青枫想问的是，继任的移花宫总管，不需要回移花去处理事务吗？

其实不必多这一问，苏小白既然站在这里，就说明他不打算回移花宫，是要一直跟着他们，或者说是一直跟着“唐青歌”的。

唐青枫是当真不懂吗？

苏小白波澜不惊地答道：“移花宫总管之责，本就是保护移花宫历代宫主。”

“苏师兄……”君远棹收回手，勉强地笑了笑。

他所爱之人要堵上性命去保护另一个人，哪怕另一个人是他的兄弟，好友，他也很难去平静地对待此事。

君远棹甚至想到一个无聊的问题——他和唐青枫同时落水，苏小白要先救哪个？

不算是无稽之谈。

如果直面公子羽的时候，他和唐青枫真的同时遇到危险，苏小白要先救爱人，还是先履行职责救他们少宫主？

罢了，他不该多想这些的。

唐青歌的命是唐青枫救下来的，按照情理……没什么按照情理！君远棹连忙晃了晃脑袋，阻止自己继续无休止地想下去。

唐青枫咳嗽一声，吩咐道：“小白，你只需要替我照顾好青歌，免得我去救他，明不明白？”

苏小白极轻地笑了一声，道：“我明白的。”

唐青枫讶异道：“苏少总管，您在吓我玩呢？”

苏小白掩唇，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可这笑仅持续了两秒钟的时间，他淡淡道：“那便只好拜托少宫主照顾好自己了。”

从苏小白开始笑的时候，君远棹的视线就黏在了对方身上，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这个人的情绪明明很淡薄的，但唯有在他面前，因为他身上的事，才屡次或温柔或直白地笑着，坦诚着。

君远棹刚才的问题已有了答案。

当他和唐青枫有生命之危时，苏小白要救谁？

救他。

于私是要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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