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定风波

子桑饮玉能继续修炼明玉功，必然是吸食过曼陀罗王，而听大总管所言，曼陀花王甚至能让子桑饮玉重新站起来。

那他此时，是否已经能站起来了？

子桑饮玉确用行动回答了君远棹的疑惑，他面容舒朗，眼睛明亮：“看见了吗！我站起来了！只有站起来，我才能活下去……”言罢他又抬起头，仰天大笑两声。

君远棹此刻算是明白何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然对自己的事情一个头两个大，但他对于发生在子桑饮玉身上的事，却不能更清明了。

“沈宗主和大总管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你如今沉湎幻境不愿醒来，对得起他们的温柔与期望么？”君远棹望着子桑饮玉疯癫的神情，只在心中叹惋着。

如果这位子桑饮玉不曾这样偏执，或许能够活的更快乐些。

他本身即是移花宫主子桑不寿的族弟，地位非寻常弟子可比，根本不会有没长眼的欺负到他头上。在他兄长的庇护下，或是日后唐青枫主理的移花宫之下，保他一生安好无虞足够了。

如果不愿庇护，选择曼陀罗王无可厚非。

但他绝不应该如此沉湎于力量，忘却初心——力量是用来保护移花弟子，而不是制造杀戮的。

在君远棹兀自沉思时，子桑饮玉的身体再次化作飞花，而这一次，君远棹却感觉到一阵头痛。

头很晕。

他心神恍惚，觉得自己与这一方天地越来越远，像是在下沉，但又不知道将要沉往哪里去。

没过多久，君远棹浑身一哆嗦，缓慢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双眼的就是他的苏师兄。苏小白在他面前端坐着，轻闭着双眼，观之神色像是在为他护法，也从那幻境里走了一遭。

沈醉花道：“少侠辛苦了。一切可还好？”

君远棹撑地起身，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苏小白，见对方从幻境中走出，有逐渐转醒的趋势，这才轻声问道：“沈宗主……饮玉他，没有醒来么？”

“确实出人意料——片刻前，他比你先醒来了。”

“那太好了，后续会如何，他的身体会好起来吗？”

沈醉花摇头：“曼陀罗王的药力已经失效，明玉功无法完成周天，会慢慢衰退。但只要不再服食醉心花，我可为他慢慢调理，解其毒素，他的神智会渐渐清明。”

君远棹突然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不知是替子桑饮玉，还是替自己。

他提起眉心，问道：“所以他会回到原点……？失去武功，得回心智……”说是问话，然而他自己心中已十分肯定了。

沈醉花点点头，神情无半分波澜：“不错。回到原点，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君远棹自鼻腔进入冷气，灌得他整条喉管都是凉的。

重新开始？这如何叫重新开始？

修炼明玉功甚至都不能皱眉，不能露笑，否则就会衰老。子桑饮玉身为老宫主子桑不寿的族弟，年龄上应该没差多少吧？饮玉大好的年华都蹉跎在愤恨和幻境中，现在失去武功的他就等于失去一切！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君远棹张了张嘴，笑得有些勉强：“原来如此，那他现在在何处，我是否可以去探望他？”

沈醉花望着苏小白道：“目前还不行，他刚刚醒来，神志还不稳定，我已命他先去闭关几日，先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吧。”

这番话说得丝毫不客气，很有公事公办的态度，君远棹这回是笑都笑不出来了，而且对于移花弟子的形象也有了新认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大总管和苏师兄那样，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

君远棹颇为珍惜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苏小白。

难得，实在难得。

他惯会揣摩旁人心思，也能揣测出沈宗主喜欢听些什么，于是微笑着说：“若是子桑饮玉能有一个新的人生，也不枉这一番苦痛。”

沈醉花的神情果然比之前好看了些，他应道：“但愿吧，此番，我代饮玉与移花，多谢少侠相助。”

这位沈宗主眉眼舒展开的模样，的的确确是称得上美男子的，只是移花宫人不苟言笑，看起来冷冷冰冰的，还不太好相与。

平白地将他的容貌打了折扣。

君远棹略微弯身作揖：“沈宗主言重了，是我先对移花有所求，能帮上你们的事情，本就是我该做的。”

苏小白轻笑了声：“同沈宗主，不必如此客气的。”

修习明玉功的移花弟子不是不该笑的吗？沈宗主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苏师兄。”君远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问这种问题。

苏小白轻轻地抿着唇：“等你从幻境出来后，有哪些想问的……我会慢慢讲。”

君远棹从苏小白的神情中察觉出一丝紧张，但也仅止于此，他并不清楚是为什么而生的紧张。

是对他找回记忆，要面对完整的他的紧张？还是单纯是对他能不能从幻境中出来，对他眼下安危的紧张？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已经决定好，而且不会更改的事情，无论他将要面对什么，他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不，不只是走下去，还要走出来。

要吸食曼陀罗王，要过一遍他曾经的记忆，要出走来，要找到苏师兄。

君远棹又在原地坐下，盘腿调息打坐。就在苏小白要将他送入幻境之前，他掀开眼皮，就那般定定地看着他。

看到苏小白都忍不住出言发问：“怎么了？”

苏小白此时抱膝蹲在君远棹的面前，想来是为了跟他平视着说话。君远棹深深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陷入了一片柔软，苏小白很温柔体贴，很尊重人，在某些时候又强得可靠。

他想起了外人评价苏小白的话——苏总管是无所不能的。

可这样无所不能的人，需不需要别人来照顾呢？会不会一个人的时候伤心难过？

没人知道，也许也没人关心。

君远棹向苏小白伸出右手，后者虽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仍是把手交给他。

“苏师兄。”君远棹轻轻地握了一下苏小白的手，声音也很轻很柔，“也许对于你来说，先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对于我来说，无论是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他笑了一下，继续道：“都是同样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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