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风几万里

从大魏的京城，徒步走到玉门关，荔桃用了整整两个月。

你要问她为什么不租辆马车呢，舒舒服服地，晒不到太阳又淋不着雨。

她会答你，她想体验这种苦行僧式的穷游。而且，夜晚席地而睡，看着月亮与星星入眠，是多么的浪漫！

你要是问她，那要是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荔桃轻拨额前的碎发，冷笑一声，只要对方未曾结出金丹，她一个打十个都不用喘口气。

那么荔桃路上就没有别的烦恼吗？

有，比如鞋是真的不经穿，边走边坏，边坏边补，补鞋就当做休息，补完了穿上继续走，一双鞋最多穿七天，就实在没法再补了，只好在包裹里拿双新的。

那路上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趣的事情可多啦！比如各种各样的吃的！新鲜，野生，纯天然！

这一路上，荔桃已品尝了野鸡，野鸭，白鹭，野兔，田鸡，麻雀，鹿，山猪，牦牛，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鱼……可惜没有油盐酱醋，只能火烤，荔桃一阵后悔，为什么出门的时候不带点大蒜和孜然？

那么就没有遇到人吗？比如你心里想的那个，你有没有收到他成亲的消息？他有没有发现你的失踪，然后出来找你？

荔桃拒绝回答，并把提问网友拉入黑名单。

风尘仆仆的荔桃到达玉门关，身量微微长高了些许，脸也脱去了婴儿肥，变成了个翩翩少年。

久经千年风霜的城楼，沉默地矗立在苍茫的黄沙大地上，无数次战火不仅无法彻底摧毁这座关口，反而使它历久弥坚。

荔桃看着城墙上刀枪剑戟刻下的痕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玉门关又迎来了一个匆匆的过客。

冷酷的天空下，被大雪覆盖下的土地渐渐回复生机。

村庄散落，仅有数十户人家，除了少数本地人。还有一些无法回到家乡的兵士，他们在本地落地生根。

然而此处的土地贫瘠，也没有足够的水源，不适合种江南的水稻，中原的小麦，只能种一些青稞，还不够人吃。

长居此地的百姓，脸上都是一种灰扑扑的神色，就连牲畜，也缺乏活泼的生机。孩童也无甚玩耍的物件，只能在沙地上划着格子跳房子。

荔桃在路上的时候，已听到了律岑湛下令，玉门关外冻死的上千万牲畜，先运送到此处，再由本地百姓负责把牛羊的皮毛剥下来，把肉切割好，再用雪和盐巴腌起来。

朝廷会把皮毛和肉运走，并支付百姓的工钱。而像头，蹄子，尾巴这些，或难以处理，或没啥作用，就由当地官员自行处理。

荔桃背着包裹，无视了周围的妇人对自己的探究和打趣。

找到县府，领了份处理羊毛的工作。

即便是早早就有心理准备，见到了成千上万堆积的牲畜尸体，还是恶心了好一会儿。

荔桃分到了一把刀，要先把仓库里的羊搬出来，再顺着羊的脖子，划一刀，再小心翼翼地把皮和肉分开。最后把剩下的肉搬到另一个仓库去。

不能割下多余的肉，也不能少割片皮，不然要被罚。

荔桃坐在小板凳上，哗啦啦地给羊剥皮。羊都是冻死的，身躯僵硬，毛上结着冰霜，冒着森森寒气。

荔桃一边动刀，一边把往生咒编成歌儿，唱了出来，“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跪吾台前，超生他方。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待到太阳完全沉下去，荔桃的双手都沾满了血，指甲缝隙里的血块都硬了，洗了好一会儿都不干净。

而荔桃领到的工钱居然是一根牛尾。

哦豁，有事情可以搞了！

说好的工钱，居然不是给铜板，而是给一根牛尾。怪不得这工作没人做。

这县令，还有上层，一手出一手入，就把本来属于国家和百姓的钱，囊到了自己腰包中。

荔桃躺在床板上，闭着眼睛，谋划着怎样才能扭转这件事。

在冥府超度亡人的忘川河，据说河水喝了能解忧，实际上这都是人间的话本里杜撰的。

像荔桃这样，每天都机械地干上一整天割羊皮的活儿，空气中的腥臭，久久都挥散不去。裹在身上的衣服，总是又湿又黏。

待到夜里点灯，才能在一桶并不怎么热的水里面，洗去一身的汗水与疲惫。

她会觉得，蜂蜜水才是真正的解百忧，如果能再给她一颗酸梅，那她就能心满意足睡去，第二天再世为人。

四周安静下来，荔桃用力盖好被子，不再去理会心上那密密麻麻的，吵吵闹闹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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