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酒行

同学嬉闹的声音混杂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把王水佶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距那个血腥弥散的夜已经过去很久了，中考一直在因为一些事情而延期再延期,奇怪的是夏天却一直没有过去。似乎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王水佶还记得自己醒来以后看到的是医院淡蓝的天花板,然后妈妈和市一医院的医生围了过来询问他的情况。他们又忘了他并不能听到。父亲去出差了，他从来没期待过他会来 。他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是大叔在血泊找到的他,也明白了大叔没有暴露屈聱牙的存在和自己杀人的事实,只是委婉的跟她作了合理的解释

至于那些死人,他相信这会成为众人崇拜他的理由——如果他没有再被禁止回到山合镇的话

现在他只能在学校暑期托管的教室里熬过一个又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夏日,所有漫长的日照和突如其来的雷雨现在都变得不真切了,而且这个夏天的蚊子明显是变多了

有时候疯狂的想法会随着鼓声涌进他的脑海,其中最离谱的莫过于他觉得比起呆在这里还是山合镇更好,因为这里就像一个小型的勾心斗角的社会,而山合镇却是野蛮的残忍的,不用动脑子就不会累了。这种时候他会宁愿这是一种蚊虫在他体内遗留的孑孓,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会喜欢那种地方

水母：嗨

王水佶：嗯？

少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水母头下长长的鬓发垂到了他的桌上

水母：你没去食堂,所以我帮你带了饭。

王水佶：谢谢。

水母,王水佶的好病友,明明个子没有特别还是跟他一起常年霸占了倒数一二排的位置。据说是因为视力很好。其实有真名,但是因为常年梳着水母头所以早就被王水佶忘掉了

是那种体格微壮但可爱的女孩,明明应该很受欢迎却拒绝了所有的社交。因为孤僻所以跟王水佶混的很好,最擅长的事是打架,曾经一个人抡倒十几个男的

水母：你没事吧，今天换药了吗？

因为去王水佶家时有主动帮忙洗碗所以深受王水佶爸妈的好评,两人一致认为他爸妈脑子有问题

王水佶：啊,忘了,我等下去。

水母：怎么了？

王水佶：没什么。

水母：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王水佶：嗯。

女孩没有再说话,坐在了前座上,王水佶觉得眼前梳着水母头的女孩后脑勺上似乎有一双隐匿在发间的眼睛,锐利的洞穿着他。他的心在一瞬间与热浪一起跳动,强烈的不甘心涌上心头——对,是不甘心

他站起来走到了水母的桌边,微俯身看着她,张口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

王水佶：我给你讲个故事。

一个半小时以后

两个人相顾无言。直到水母率先打破了平静

水母：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念那个地方。

她偏头越过正在嬉笑的人群看向窗外。马褂树叶正随着风翩翩摇曳着,变成绿色的波涛

水母：你不觉得,这个夏天太长了一点吗？

王水佶：就好像时间停滞了那样。

她转过头对上王水佶死水一样的眼,在那双灰色的眼中她看不见王水佶的感情,她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和她脸上骤然浮现的野心

水母：或许你可以回去,和我一起。

王水佶觉得口干

王水佶：那里什么都没有。

水母：重要吗？

水母：你还能活几年啊？

说罢,她跟心中盘算好的一样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但是王水佶的声音响起了

王水佶：你想要什么？

水母：嗯？

王水佶：你想要什么,拯救那种偏僻的地方换不来功名。

她的脑中闪过了一百种回应的方式,但她还是决定用一个比较诗意的语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她知道王水佶讨厌诗意的东西,这可以让他闭嘴

水母：我只要秋天回来。

王水佶：你凭什么认为夏天和中考一拖再拖就是因为我做了逃兵！

王水佶突如其来的暴起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水母：我没有怪你,水哥。但你有没有想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本来没打算说出口的话吐出

水母：在你决定直面那镇里的鬼怪的一瞬间,你就已经不在原来那个世界了。

水母：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原来的那个水母。你转头看看这些人,我们身边这些同学、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远处高楼大厦里的人,他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即使我们跟原来的,或者说你那个世界的我们一模一样！

背后王水佶呼吸的声音骤停

王水佶：不可能。那你为什么会意识到这一切。

水母：因为你给我讲了山合镇里的故事啊！因为你坚定不移的相信着那里你经历的一切,这本来就是违背山合镇的事。

水母：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从始至终完全相信那些反科学的经历吗？如果我是你,我宁愿怀疑这是他妈的幻觉！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王水佶：我

水母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回去,她看着王水佶的脸,不知道此时谁的表情更难看一点

水母：王水佶

她的话中带了一丝嘲笑

水母：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去过山合镇吗？

在王水佶惊愕的目光中一段改变一切的推论从她口中流出

水母：谁又不在山合镇呢？王水佶,你以为是你去过那然后回来了,其实只是你从那逃出来了而我们没有罢了！

水母：你说的衫嗣,高菲,那些在偌大山合镇里拥有姓名的人,才是真正逃出了山合镇的人。你所见过的,只不过是他们最后遗留在里面让那里独立的时间线完整的影像罢了。你在照片以外看过他们的脸吗？

王水佶：那小瘪三怎么解释！

水母：他没有逃出来,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见过他的脸了。

水母：还有那个大叔,大妈,孩子王和你心爱的屈聱牙。

水母：他们都不是幻影。他们真正的躯壳在山合镇里,而他们的幻影在镇外！你现在接触到的人包括我也是被留在镇外的幻影！

王水佶：不可能……

水母：可能。你不是说想带她去镇外吗？你该回去了。用你独立于这个世界六道之外的身体,带她出去吧。

水母：顺便也让我去救救我自己吧，王水佶,带我回去,让我把自己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吧。

王水佶觉得头晕目眩,血液不可遏制的上涌,然后一头向课桌板栽去

再醒来时教室里空无一人,天已经黑了。他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教室里,帘外传来雨淅淅沥沥的响声

他觉得这一切比起在山合镇的经历更像是幻觉,或许真正的他还在急症室里苦苦挣扎着没醒来。他猛扇自己巴掌,脸颊的疼痛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起了蚊虫。他突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想法

王水佶：如果一切真的像水母说的那样,那小瘪三会被困在山合镇里就是因为我杀了他。我让他一个本应有自己故事线的人提前死亡了，而本来他完成自己故事线后他就能离开山合镇……那么,其实我就是在镇外将他抹杀的人？

王水佶突然狂砸桌子,疯狂的仰头大笑起来

越来越凄厉的笑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王水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我才是蚊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就是山合镇外的蚊虫吗！

王水佶：镇里才是镇外,镇外就是镇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王水佶站起来狂奔出了教学楼,瓢泼大雨浇在他身上

他伸手抹了两把脸,满脸水光中杀气凛然。不会再有人阻拦他

王水佶：我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去。老子是个活生生的人,老子不乐意在这个世界做杀人的蚊虫。

他又阴恻恻地笑了

王水佶：既然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那也是时候上路了。

他去边上的商超里买了把刀,用校服外套裹了藏在怀里,一路向家的方向跑去

明天爸妈就要出远门了，不出意外的话中考永远也不会来了,可真是个好时机。

我称我以长生道,原来不过我若蜉蝣？无事,我自让我那朝生暮死一条烂命,灿若玉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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