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塔人质劫持案

“东京晴空塔身为世界第二高塔，总高634米，在350米和450米处，分设了天望甲板和天望回廊……”

前方不远处，好几个举着小旗子的导游重复着相似的介绍语，各色的旅游者在整个天望甲板摩肩继踵。上杉暮推着轮椅在人流中穿梭，小心地不让轮椅与其他人有所磕碰，行进得十分缓慢。

“姐姐，真是热闹啊。”轮椅上的男孩扭过头笑道。男孩的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略带苍白的薄薄双唇暗含着少年人的纤弱，高挺的鼻梁却又带着青年人的棱角，晴空塔外的蔚蔚霞光透过玻璃幕墙，穿过层层行人，落进少年琥珀色的眼瞳里，给男孩镀上一层艳丽的浮色。

上杉暮四下看看，来回走动的拥挤人群十分影响视野。她觉得以男孩坐在轮椅上的高度，大概是看不见什么景色的，便道：“小久，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去天望回廊吧。听说那里人会少一些。”

上杉暮显然是雷厉风行的那类人，上杉久那句“不用额外花钱”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她便已奔到售票处，飞快地买了去天望回廊的票。待两人坐进观景电梯，上杉久才来得及说道：“真的不用花这个钱。天望甲板和天望回廊虽然高度差有100米，但在这个高度上，其实能看见的景色是差不多的。姐姐你是刑警，挣钱也很辛苦，钱不是这么花的……”

“行了行了。”上杉暮点点他的额头，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还在读书的孩子，操的什么闲心。”

上杉久还想说点什么，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上杉暮忙将上杉久推出去，趁机说道：“今天是出来玩的，不谈钱，不谈钱。”

上杉久老成地叹一口气：“姐姐你总这么让人不放心啊。”

天望回廊里的人果然少了许多，很少有组团来的，剩下的那些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上杉暮推着上杉久走在其中，到算是其中的异类。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上杉久，见他神色自然，才松了一口气。

天望回廊是绕着晴空塔的一段步行斜坡，沿着斜坡一直往上，便能来到晴空塔的最高点。上杉暮在这段路上向塔外远眺，只见东京市鳞次栉比的大小高楼仿佛积木一样堆叠排列，远处的隅田川被夕阳染上艳红的光影，在高楼大厦间蜿蜒着远去。天际处群山绵延，甚至可以隐约窥见富士山的晶莹雪顶。

旁边角落里的男孩子不知在跟同行的女孩说什么奇怪的物语：“……黄昏和黎明可是逢魔时，是鬼神最容易出没的时候……”可惜男孩讲故事的功力不够，那女孩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被逗得咯咯直笑。

上杉久听见了这番话，扭头笑道：“说起来现在也是封魔之时，不知道会不会有妖魔出没。”

上杉暮白了他一眼：“你姐姐我可是特殊搜查课的警部，如果让你那么容易遇见妖魔，那还要特殊搜查课做什么？”

“说的虽然有道理，不过，姐姐你是警部补才对。”上杉久纠正道。

“要你多嘴！”上杉暮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

两人说话间，刚才还被男孩逗笑的那个女孩忽然面色苍白，上杉暮还以为是那个男孩终于说到了物语中恐怖的部分，却忽听那女孩“啊”地一声尖叫，随后瘫软在地上。只见那男孩腹部不知怎的现出刀尖来，鲜血染红了男孩的白色短袖。男孩吃痛地回过头，只看见一个面色颓唐的中年男人自他身上拔出了带血的弹簧刀，然后，又扎了一刀。

女孩仿佛才反应过来，踉跄地站起来去阻止歹徒，却看见带血的弹簧刀刃猛地挥向她脖子。

“惠子！”男孩高喊。

电光火石的一瞬，女孩眼前闪过一记飞踢，正中歹徒小臂。歹徒的手臂一瞬间垂了下去，刀锋堪堪擦过女孩的脖子。女孩惊吓间只看见一个人迅速填在她和歹徒中间，那人留着紧贴脖根修剪的利落短发，在发尾和衬衫后领的间隙里，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

“带走伤员！叫救护车！报警！快！”那人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女孩如梦方醒，搀起倒地的男孩，顶着歹徒怨毒的目光，在一个坐轮椅的男孩的引导下，逃离了这个地方。

女孩刚才的那声叫喊足够尖利，天望回廊上的游客纷纷赶过来，待看到歹徒手上的弹簧刀，又慌忙着奔离此处，有几个大胆的男游客倒是留下来围住了歹徒，却被上杉暮一嗓子吼懵了：“都给老子滚蛋！别他妈添乱！”

上杉暮的眼睛时刻不离歹徒。歹徒已经换了手持刀。她可以肯定，刚才那一下，她绝对踢折了他的臂骨，要是正常人，刀早该飞出去了。可这歹徒硬是拿住了刀，然后换了只手，仅此而已。她仔细辨识着空气中的妖气，想辨认眼前的是不是妖魔，然而，空气中什么也没有——确实是人类。

这反而麻烦了，若是妖魔，她这一身的灵力，即使是大妖怪，也会忌惮几分。但“不可对普通人类使用灵力”是特殊搜查课的几条红线之一。

歹徒扫视一圈，似乎认定上杉暮十分难缠，大叫着朝一个男游客挥刀过去。上杉暮忙跟过去救，却不想歹徒只是虚晃一招，将那男游客朝上杉暮的方向推过去。上杉暮下意识扶住他，歹徒却趁这个瞬间逃出了包围圈。

上杉暮推开那些游客，拔腿去追。上杉暮的脚程要更快一些，紧追不舍之下，眼看要追上他，却忽见歹徒往玻璃幕墙飞扑而去。幕墙边，立着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女童，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和服，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间。无论是受害者的惊叫，还是游客们的骚动，似乎都影响不了她。她只是静静地立在玻璃边，垂首看着脚下的东京市。

“快逃！”上杉暮冲那女孩喊道。

女孩却充耳不闻，即使面对歹徒也依旧纹丝不动。

歹徒很快将刀横在女孩的脖颈上，凶恶地看向上杉暮：“别过来！”

上杉暮不得不停下来，高举双手，以示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避免进一步刺激歹徒：“我不过来。你先放下刀。你听我说，刚才你刺伤的男孩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只是伤了人，这件事不大，最多蹲几年也就出来了。”上杉暮一边说话，一边不懂声色地靠近歹徒，“你现在劫持的是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生命危险，你一定会被从重判决的。日本的死刑虽然难判，但不是没有先例的——蹲几年和死刑，你自己看着选吧。”

上杉暮当然是在这里刻意模糊了判决死刑的条件，但看着歹徒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挣扎神色，她觉得自己的劝说似乎有了效果，便进一步放软了语气：“来，你先把刀放下。我陪你投案自首，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保证？女人的保证？”歹徒忽然笑了几声，反而将刀口往下按，看得上杉暮心惊肉跳，“女人的话最不能相信了——你给我后退！”好在歹徒还记得那女孩是个一旦死去、就没有任何用途的人质，因此虽然按下了刀口，但并没有用多少力道，只在女孩脖子上留下一道白印。

上杉暮依言退了两步，试图继续劝说：“你先冷静，东京警视厅有数万名在职警察，你是绝对逃脱不了警视厅的追捕的，现在投案自首还有减刑的机会……”

歹徒却根本不听上杉暮的话了，只用那女孩要挟上杉暮在原地保持不动，自己挟持着女孩往下行电梯处奔去了。

女孩回头看了上杉暮一眼，嘴唇开合几下。明明女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上杉暮脑海中却骤然响起一句话：

“特殊搜查课，不过如此。”

——是灵言！

上杉暮一惊，能用灵言传话的，不是同行，就是妖魔鬼怪了。从这话挑衅之意来看，不像是同行。而她没感觉到任何妖气，如果是妖怪，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小妖怪。

看来她应该担心的，反而是那位歹徒的生命安全了。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上杉久发来的短信：“伤员已送往医院，工作人员正在疏散旅客。我也安全离开了晴空塔，姐姐你自己小心。”

刚才歹徒劫持人质时，上杉瞥见了歹徒兜里露出的车钥匙。歹徒还带有一个人质，如果逃跑，必然要乘下行电梯，去地下车库去发动车子。而天望回廊的下行电梯入口，只在晴空塔最高点的晴空佳境不远处开设，如果跟在歹徒后面坐电梯去追，一定来不及。

而小久办事仔细，他既然没有在短信中提到警察，那警视厅那帮人应该还没有到。她看看塔外的暮色，心想现在确实是下班的高峰期，慢一些也不奇怪。

上杉暮将手机重新收好，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将手贴在玻璃幕墙上，一道白芒自掌心浮出，紧接着五芒星的标志出现在玻璃幕墙上。

上杉暮空着的那只手掐出法诀，嘴里念动咒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破！”

经过加厚处理的强化玻璃应声碎裂，高空中的风从那块玻璃的缺口中灌了进来，上杉暮毫不犹豫地迎风一跃而下！

重力让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只是瞬间，她便经过了下方的天望甲板，将旅客们惊恐呆滞的面容收入眼中。接着眼前便出现晴空塔的塔体。整个塔体是一个巨型的钢结构桁架，由大量钢管焊接而成。最粗的底层钢管外径为2.3米，最细的高层钢管的外径也有1米。这些金属结构的重复组合在她眼前历历闪过。

上杉暮在跳塔的一瞬间，用公式进行了简单的心算，发现自她所在的高度落到地面，大约需要九秒。她数着脉搏，在第六秒的时候开始掐诀。

第七秒，平地乍起狂风，将上杉暮层层卷住。

第八秒，狂风拖曳住了上杉暮，将她体内因速度产生的大量动能尽数消耗。

第九秒，上杉暮平安落地。

附近街道的人发出惊呼，上杉暮也顾不得这许多，直奔地下车库。车库设有1100个车位，也不止一个出入口。上杉暮并不清楚歹徒的车停放在哪里，但高层电梯的一般速度是2米每秒，晴空塔的电梯也并不是直通下来，要到地下车库，需要换乘两次。也就是说，歹徒下来，至少需要五分钟！

趁着歹徒还没有下来，上杉暮冲着车库内的电梯口狂奔而去，希望能直接堵住歹徒。可惜晴空塔过大的占地面积依然让上杉暮的计划落空——她奔过去的时候，只捕捉到了发动机的轻微声响。

上杉暮四下看看，汇集灵力后，直接用手肘击碎了旁边一辆车的车窗，整个人钻进去，打开方向盘下面的塑料板，将里面的两根铜线勾连起来，打火发动。她没有管因为暴力开窗而流血不止的手臂，只顺着残留的尾气气味和发动机声响传来的方向，将油门踩到底，开车往前追。

终于在地下车库的出入口，上杉暮看见了一辆蓝色丰田，透过丰田车的后窗，瞥见了后座上扭头看她、但表情冰冷的女孩。

上杉暮立即狠踩油门。好在这是辆德系车，车身骨架相比丰田这类日系车要更沉一些——撞上去也不吃亏。上杉暮怀着这样的想法，在前后车相距不到50米的情况下，一瞬间将车速提到极致，发动机因这乍然的重负咆哮起来。

歹徒自倒车镜窥见上杉暮疯子一般的行径，也匆忙踩油门、挂高档，逃一般地驶出地下车库。

上杉暮见追尾计划没有实现，便紧紧咬在丰田车后面。而歹徒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切的逃亡方向，只顺着隅田川旁边的向岛线往前开。

这一路来来往往有不少车，上杉暮虽然不介意以车祸的代价堵到人，但多少还是顾及到这些无辜车主的生命安全，没有贸然飙车。她将东京地图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向岛线在前方与中央环状线的交汇处有弯道——适合堵人。

向岛线过了荒川不远，便要汇入中央环状线。上杉暮自看见暮色下的粼粼水光开始，便提速变道，待追上丰田车后，猛打方向盘。两车的后视镜在激烈的侧撞中飞了出去，车门间擦出炫目的火花。歹徒没有搏命的觉悟，只得朝另一侧转方向盘，被上杉暮逼到了外道。

弯道就在眼前，上杉暮仗着内弯路短的优势，直接挂到最高档，狂踩油门的同时朝弯道外侧猛打方向盘，终于超了丰田车一头并把车身横了过来，拦在丰田车正前方！

歹徒忙踩刹车，可过短的车距不够降速，还是撞上了上杉暮的车。巨大的冲击终于两车都停了下来。上杉暮的侧车身、丰田的前车盖，都瘪了下去。

车门是开不了了，上杉暮同样用暴力击碎了前车窗，自前车盖翻了下来，接着走到丰田车前，将卡在安全气囊与座椅之间的歹徒拽了出来，反剪他双臂，又下了他的皮带将他双手捆住，才道：“你被捕了。”

这时候丰田车的一侧车门打开，女孩从容地下了车，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似乎这一切不能让她内心产生丝毫波动。

“这位小姐，”上杉暮冲着女孩冷笑了一下，“你也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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