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人生（书生）

父亲是在结婚三年后才当上了爹，也就是在他三十五岁的那一年，姐姐才出生。又三年之后又生下了我哥。

按母亲的说法，在她嫁到我们程家之后，奶奶一直待她不好。她本来还以为父亲比她大了这么多岁，会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的疼爱她，结果父亲居然一点也不疼她。

结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抬着洗澡盆去井边洗衣服，盆里装满了一家人前几天换洗的衣服，把她的手都洗出了水泡，父亲也没有过来帮她一下，就因为这事，母亲每次与父亲吵架都会提起。她说后来还是当兵的三叔因为实在看不过意了，才过来帮她一起把衣服给挂起来晒了。

父亲结婚后的第二年，爷爷就给已婚的伯父和父亲分家。伯父因为是长子，爷爷就把伯父结婚后住的那间房子和厨房的一半分给了伯父，父亲因为从小过继给了他那个一生未娶、没有子嗣的叔叔，于是父亲理所当然的就由爷爷作主，分到了他叔叔留给他的一间房子。我从小就是生活在那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里。

说起这个房子倒是也有一个故事。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我们祖辈上都是从中原地带的河南省一个叫颍水的地方迁移过来的。据说大约是在明末清初年间，有一次大饥荒，于是祖先就带着一家老小南下，渐渐迁移，后来就到了我们现在的这个小县城安顿下来。

祖上也曾出过一个当官的，在他告老还乡后，一次闲来无事，四处逛荡，就来到了我们现在所住的这个地方，看见这里的乡风朴实，地方偏僻，宜于养老，而且距离原本所住之地也就十来里地，不算太远，于是就迁到这里置买了很多田地，雇了几个长工，当起了小地主。

如此又过了几代。到了有一年的冬天，夜里大雨滂沱，主人睡到半夜，听到有人一直敲门不停，心想肯定又是哪个过路人要前来住宿，或是某个村人有要事需要帮忙。但因为天寒地冻，身上庸懒，本不打算起来开门的。无奈这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而且敲门的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只好从热被窝里爬了起来。却原来是一个全身淋透了、过路的外乡人。赶忙请他进屋，并取了自己的旧衣服给他换上，细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此人是个落魄书生，饱读经书，却因为妻离子散，家贫如洗，而四处流浪。近日正好流浪到此处，本想在村里的破庙里住上一夜，却无奈逢此暴雨，庙里到处漏雨，早成了水塘一个。于是只好跑到这里来借宿一晚。

主人因见他面善心慈、见识颇丰，又无定身之所，就好心留他下来，每日教自己的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心想也只是自己每餐多摆上一付碗筷而已，既不须付上太多的代价，却又可以做上一桩好事好为自己积些功德。何乐而不为之呢！

话说相识一段时日之后，主人发现这个书生对风水之术极有研究，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于是就带着他到祖上的几座坟地认真察看，就连自己的庭前屋后也都让他认真观察一番。书生也根据所观察的坟地和房屋的情况对主人大加评论，不外乎是祖上的哪一房的位、权高一些，哪一房的财富丰一些，哪一房的人丁兴旺一些。总之，因为坟地不好，祖上没有哪一房是位、权、财、丁都旺的，总是会有些许遗憾。一切倒也说得一分不差，听得主人拼命把头一上一下地点个不停。

于是乎，主人就带着书生走遍了就近的群山众岭，就为了能为自己找一处风.水.绝好的安身之坟，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权高位重、能人辈出、财丁两旺。书生也当即满口答应了，但提出了一个要求：每日要杀一只鸡，而且必须是还没下蛋的小母鸡。因为书生自幼爱吃鸡肉，只是后来家境衰败，再没吃过。于是主人家里每日都有鸡肉吃，而且一天一只。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书生却对哪块坟地最好的事半句不提，每当主人问起，他就以一句“再多看看”、“都不满意”或是“时机未到”等理由搪塞而过。

刚开始的时候，主人还会陪着书生跋山涉水，到处察看，后来也渐渐没了兴致。倒是书生，每日乐此不疲，上午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中午酒足饭饱，睡过一个午觉之后就“游山玩水”去了。而且所走的山路越来越远。

女主人是个精明人。日子久了，她发现这个书生最爱吃鸡胗。于是在那以后，每日杀鸡的时候就把鸡胗藏了起来。第一日的时候，书生拿着勺子一直在碗里翻找着，然后“咦”了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如此又过了半年，眼看着书生在家里已经住了一年，好风.水.也找了一年，却始终没有给指出一块好地，主人心里极其不快。当晚，与夫人一商量，决定从此不再杀鸡给书生吃了。

第二日，书生如常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今天为什么没听到杀鸡的声音呢？心想或许是早养的鸡全吃完了，而后养的鸡还没长大，今天夫人又得再去别人家里买鸡来杀了。

于是饭后照旧去把主人的孩子们叫到书房集中，教他们读书写字。可是到了中午饭时，还是没看到有鸡肉，书生也故作镇定，心想，或许今天是跑了远路去买鸡，来不及中午吃，得等到晚上了。可是，待到他从山里走回来后，看到桌面上还是没有鸡，于是他就明白了。这主人是要赶他走呢！

当晚，他也默不作声，悄悄地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早饭没吃就不辞而别了。

话说，这日主人在早饭的时候没有听到书生的半点声音，更没见到他的人影。心想，莫非因为昨日没吃到鸡肉，书生在房间里生闷气不成？于是就走到书生的房前去敲门，敲了半天没反应，就把门轻轻一推。居然已人去房空！

于是，告诉了夫人。夫人叫主人赶紧追出去，可不能让他白吃白住了一年却什么话也没留下一句。主人刚跨出大门半步，就被夫人叫住了。夫人去屋外取了六串的干鸡胗递给了主人，说道：“把这个带上给他，他如果还有良心，就必定会说些什么。”

于是，主人接过这六串足足有一百多个晒干的鸡胗，一路狂追。到了村口，好不容易追上了书生。也没说别的，只是说了句：“知道你爱吃鸡胗，所以这半年来，鸡胗都没拿去煮，夫人全把它挂在屋后晒干了。既然你要走了，那就把它带着吧！”

书生也不客气，接过鸡胗，就对主人说道：“就是你家后山，在你家种地瓜栽了颗龙眼树的那一块地不错。”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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