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儿园（上）

六岁的年非非开始上幼儿园了。

因为家里不富裕的原因，年非非六岁之前都是在村里四处撒欢，她没有去过幼儿园，也不知道其实自己在读大班之前，还有小班和中班作为铺垫。

没上幼儿园之前，年非非觉得自己住的茅草屋是世上最温暖最有趣的地方。

出太阳了，家里会有一股稻草和泥土的气味，不好闻，但是又令人上瘾，哪天没闻到还会心慌慌；下雨了，家里到处都是水滴叮叮咚咚砸进盆里、桶里和水坑里的声音，幸好床顶那边屋顶，爸爸铺的厚厚的，一点儿也不漏。

夏天，会有蜜蜂抱着小虫子在屋里打转，在土墙上寻找合适的小洞放置小虫子，但是它们很笨，经常找着找着就放弃了，然后随地乱扔，年非非每次都会好心的把那些小虫子放到屋外，堆成一处，等着那些蜜蜂回来认领，但是往往都会被妈妈扫来倒进垃圾堆；冬天，虽然冷冷的风会从土墙的裂缝里吹进来，但是屋里也不算太冷，因为妈妈总会把年非非包成一颗球，即使摔了也不疼。家里有一台很旧的电视，频道只有几个，画面也是黑白中掺杂着一些彩色，信号不好还要手动转着小天锅，哪里信号好就固定在哪里。老旧的电视只有几个频道，讲的什么，年非非听不懂也看不懂，但不妨碍她躺在被窝里笑得像个小傻子。

第一次来到幼儿园的年非非，和刘姥姥逛大观园差不了多少，正新奇着呢。

跟在妈妈身后的年非非，一点儿也不怕，任由妈妈把自己轻轻推到老师怀里，笑着和老师交代完就转身离开了。年非非没想着自己是被抛弃了，反而觉得是妈妈专门找了好多小朋友陪自己玩儿，牵着老师的手一路笑呵呵的走进了唯一的大班。

年非非小时候是个话痨，逢人就要打招呼问好，甜甜糯糯的在村里可受欢迎了。在大班里，年非非一开始还有些羞涩，但是有小朋友开始带她玩儿了，没一会儿就和全班二十多个小萝卜头打成了一片。

幼儿园里，家长要交了午饭钱，小朋友才有午饭和水果。饭钱虽然不多，但那个时候年非非的爸爸妈妈没有外出务工，只在家种种庄稼，偶尔在石场帮人敲敲石头，收入管饱可以但也存不下多少。所以都是爸爸妈妈轮流接她回家吃午饭，吃完在家玩一会儿，然后搭着爸爸的自行车去学校。把年非非送到校门口了，爸爸就又要回去做事，所以往往是年非非和几个同样是回家吃饭的小朋友坐在校门口玩儿，等着学校里的小朋友午休过了，才进去和大家一起学习。

年非非在幼儿园的大班里，要和老师学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还要学画画、唱歌、跳舞。不学习的时候就去教室后面排队玩滑滑梯。滑滑梯是这个学校唯一的一个娱乐设施，只给幼儿园的小朋友玩，旁边那栋楼里的哥哥姐姐都不能玩儿。

年非非可喜欢玩儿滑滑梯了，但是要在老师的带领下才能玩儿，因为只有老师有钥匙开门。除了大班，还有小班和中班的小朋友，他们人数比大班多，所以年非非他们一周只能玩儿两三次。

有一次，因为要给滑滑梯维修，年非非他们一个周都没有玩儿。等到老师说可以玩儿的时候，年非非跑的最快，第一个守在了滑滑梯的门前，后面也慢慢排起了长队。得到老师允许后，年非非迅速爬上楼梯，然后第一个滑了下去，但是因为滑滑梯前面的地面不是水泥，而是小鹅卵石，年非非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滑跌了个狗吃屎。当时所有小朋友都笑了，笑的好大声，连老师也笑了，然后嘱咐后面的小朋友要注意安全。

年非非觉得丢脸极了，脸颊红红的，耳朵热热的，在大家的笑声里爬起来就跑回了教室。

后来，年非非突然就不喜欢玩滑滑梯了，每次都排在最后，玩一次就去旁边待着，看他们玩儿。但偶尔还是能听到老师和同学提到那次囧事，因此长大以后，年非非对这件事还是记忆犹新。

有人说，小孩子其实很聪明，也很敏感。一开始年非非心大，脑袋里全是吃喝玩乐，整天无忧无虑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非非发现了很多自己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大班里，只有自己没上过小班和中班，很多小朋友在一起相处时间更长，学的东西也比自己多，和小朋友闹不愉快了，自己总是被甩开的那个；连回家吃饭的也只有自己，后来因为马路上车少，也没发生过孩子丢失的情况，渐渐的就变成年非非一个人回家吃饭，再一个人上学了；大班里的大家都上过六一儿童节学校搭好的舞台，有过统一的衣服、统一的红脸蛋儿、统一的眉心点儿，就自己没有，大班最后一次上舞台也没有自己。

年非非记得，儿童节前几天，老师就开始选人进行排练，因为大班人多，最后只挑了十来个，可惜她没被选上。

那几天课没有几节，大家都在排练，学校的操场上到处都是列方阵练舞蹈的，年非非倚着窗台，看着他们载歌载舞，心里羡慕得很。

后来，因为一个小女孩脚受伤了，老师便让年非非占了那个空位，跟着学。新加入的年非非因为没有认真看过他们之前的排练，音乐响起后手忙脚乱的，在围观人眼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她很认真的跟着他们跳了一遍又一遍，总算在放学前动作慢慢跟的上了。老师看大家是有些累了，便让大家坐在小板凳上休息。年非非坐下后眼睛就落在其他排练队伍里了，那是年非非没加入排练之前最喜欢看的一个班，他们跳的舞蹈特别特别好看，现在他们的舞蹈已经编完了，正在进行完整的一次排练。

正当年非非看的入迷的时候，“啪”的一声，薄薄的书本落在了她的右脸上，年非非整个人都懵了。她回头看着老师，老师生气的说：“喊排练了，听不见吗？其他班就这么好看啊！好看去人家班啊，看人家要不要你！”说完也不管年非非什么反应，转身回到队伍前，喊着排练口号指挥大家站起来进行下一个动作。年非非有些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坚持跳完舞蹈的了。她只是觉得右脸有些痛，心里闷闷的，她不知道这样该不该哭，因为爸爸妈妈没打过自己，也没教自己这种情况怎么办。时至今日，年非非也从未向父母提及此事，因为她下意识规避了后续可能出现的麻烦。毕竟，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大。

年非非浑浑噩噩的坚持到了放学，离开时，之前发过脾气的老师又笑着跟她讲，这次儿童节要穿统一的衣服，让年非非回家跟父母讲，要交多少钱。年非非有些怯怯的应了下来，说了声“老师再见”便背着书包回家了。

回到家的年非非跟爸爸妈妈说了交钱的事，只见刚刚还是笑脸的妈妈收了笑容，摸摸年非非的头说：“非非啊，咱们下次参加，好不好？你明天跟老师说爸爸妈妈不让你去，把位置给别的小朋友吧。”

年非非心里有些难受，她很想参加，这次没去，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但是看着妈妈有些难过的表情，她选择了听妈妈的话。“那我明天跟老师说。”妈妈把年非非抱进怀里，大手抚了抚她的背，连声道“乖孩子”。妈妈不难过了，但是年非非心里别扭的很，她还不知道，那是叫做“自卑”的心理在捣鬼。

年非非还没意识到，自己家很穷，同班上的小伙伴们的生活条件不一样。她只知道爸爸妈妈爱自己，生活有吃有穿有住，还有一堆小伙伴陪自己玩儿，那便是非常快乐的。

最后，年非非没有参与排练和登台，她在台下看着他们穿着好看的衣服，脸上抹着稀奇的颜色，伴着音乐在台上发光。

年非非把这一幕永远保存在了心里，杂糅进自卑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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