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家的那儿点儿事儿（35）故人乡里接地气 清水河中育新人

蒋多贤只知道柳吉士的小姥爷是从南边的老家过来看医生的。蒋艺德跟孔玉巧当天就带着她赶着末班公交车去了柳吉士的姥姥家，西水省鹊桥县尘窗镇小洼村。

一行人乘着公交车到村里的时候已经入夜，隔着车上玻璃蒋多贤好奇的看到了水泥路旁脱落的土胚房，也听到了村里依稀的狗吠声。

下车之后她闻到了山香，一种柳吉士给她描述过的，山水草木人物混合在一起老家的味道，清新怡人，蒋多贤闭上眼睛听着周围细微的自然之声，闻着山香，皮肤感受着温柔的晚风拂过，有些陶醉了。

孔玉巧看着入神的孙女没有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守着等蒋多贤自己睁开眼睛，然后问她：“舒服吧？”

蒋多贤使劲点点头：“舒服。”

蒋艺德抱起她：“走吧，明天爷爷带你到河里玩沙子！”

蒋多贤开心的笑着：“真的呀？小哥哥告诉你的吧。”

蒋艺德点点头：“对。河里还有小鱼跟螃蟹。”

几个人跟在必四新后面走过一个碾，顺着土胚房夹着的过道看见了一个简易的栅栏门，栅栏门打开着，场院里有个棚子，棚子里的土胚炉子里烧着柴火，柴火的火焰在烧着一锅菜，蒋多贤的杏鼻嗅着：“好香。”

不知道在哪里的狗听到了陌生人的脚步声开始吠叫，必四新只轻轻的唤了一声：“啡！”远处的狗的吠叫声便停止了，从亮灯的南屋里走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柳吉士的妗子冲他们张望着：“嗨，爷，你咋这时候家来咯。”

屋里传来了柳吉士姥姥昭志英的声音：“老汉家领着那瘸子回来了咯，还有客啊？”

柳吉士的小姥爷笑着冲屋里喊：“老嫂子，这客你还认滴。”

众人走进了南屋那暖黄的灯光里，都是简单陈旧的家具。只见一个脑后灰白头发挽成髻盘在黑网小兜里，身着蓝灰色褂子，黑色肥裤，裤脚打了绑腿，脚上一双黑色三角小鞋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八仙桌前。

必四新走过去两只松枝相握：“我家来咯，你摸摸这俩人是谁吧，我弄饭起拉。”说完出屋。

蒋艺德抱着蒋多贤和孔玉巧一起转到了老妇人正面。蒋多贤被放到了地上，她看着面前印堂有颗大肉痣，慈眉善目却闭着眼睛，上衣还是跟自己喜欢穿的汉服一样右斜襟儿，褂子袖口露出来的手跟必四新一样，松树皮一样的颜色，只是嫩一些，她能闻到老妇人身上的一股不太舒服的味道，但说不出是什么。

孔玉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蒋艺德先开了口：“铁娘子，你猜猜我是谁啊？”

昭志英脸上有了喜色，闭着眼睛，嘴唇打着哆嗦，苍老的右手冲着声音的方向摸去：“你个偷酒的猴子，都找着家里来咯啊！”

蒋艺德哈哈笑着：“巧手也来咯，还有俺孙女。”

孔玉巧把昭志英的右手接过来放到了自己脸上：“娘！”然后扑到了她怀里，昭志英闭着的眼角流下了热泪，“嗨，我看不见咯，叫我好生摸摸。”

就这样，昭志英轻轻的一点点拿手摸着孔玉巧的脸，蒋艺德也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最后抱起蒋多贤送到了昭志英的手边：“让太奶奶摸摸脸。”

老松枝颤颤巍巍的触碰着柔水面：“你就是囡囡吧？”

蒋多贤点点头：“嗯，太奶奶好。”

昭志英收回了手从褂子里摸出来一张十元纸币递过来：“拿着，买糖吃。”

蒋多贤不解的看着爷爷奶奶，奶奶点点头：“收着。”

蒋多贤两只小手接过来：“谢谢太奶奶。”

昭志英开心的笑着抹眼泪：“真懂事。士子碰上恁俩杠好，这些年他受了不少磕耷，不和我说罢了滴。”她摸着孔玉巧的手，“我眼瞎咯是不假，可我还是能看见一些事儿。”

蒋艺德想起来柳吉士跟他们在病房里说的造谣电话，还有郝莫凤她们的态度叹口气：“现在那人和以前不一样咯。”

昭志英想起来啥：“先不说这个，囡囡饥困咯吧？锅里有菜，先吃饭。”

就这会儿功夫必四新跟小姥爷已经把农家的饭菜端上了桌。“俺将结婚刹儿，俺爷就和俺说有俩九岁就抗战滴娃娃兵，可是见着了。”柳吉士值班的妗子也端着回去添的菜进来，“知不道家里来这些人，庄户菜，好咯么介，恁别嫌弃。”

蒋艺德笑着接过碗：“都是一家人，我想这口想了多少年咯。士子给我做了几回，可馋折我了。有咸菜咯吗？”

值班儿的妗子诧异的看着他：“嗨，咋和俺外甥一样呢，进门就喊——妗子啊，饥困咯，有煎饼咸菜咯吗？”

一家人被逗笑了。

就这样，大家伙儿坐下来吃了一顿简单的庄户晚饭。饭后蒋艺德抱着蒋多贤打着手电把柳吉士的小姥爷送回小河西边的家里，路上俩人聊了柳吉士的一些事情，蒋艺德都在夸奖，小姥爷则很是担心。

小姥爷的家干净整洁，院子不小，主南屋就几件简单的家具，但是有专门写毛笔字的桌子跟四宝，蒋多贤见过他的字迹，很崇敬。

随身的包袱放到桌上之后，小姥爷便带着俩人到了院子的西厢房。里面有一张供着木质牌位的桌子，蒋多贤看不清上面的字，还有一个老妇人的黑白遗照相框，看样子已经很久了，照片下面有放香炉和贡品，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他点上三炷香拜了拜插进香炉：“这里是原海军司令段浪，还有他的母亲。”

蒋艺德是知道当年那一场苦战的，很凝重的也点了三炷香拜了拜插进香炉，临了喃喃的说了几句话，蒋多贤没听清楚，只听到什么战事已以，不必挂恋……早日安息……

不知怎的，蒋多贤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替小哥哥上吧。”

两位老人家同时笑着看她：“好。”

蒋艺德抱起她，小姥爷亲自给她点了三炷香双手递过来：“士子在这里的时候倒是每天都来上香。你小心点儿哦，可别乱划拉，烫着。”

蒋多贤点点头：“嗯。”之后学着爷爷的样子把像举过头顶拜了三拜然后睁开眼，“小哥哥跟我说过打仗的故事，他对我可好了。”说着两只小手在爷爷左手的帮助下把香插进了香炉。

三人出屋的时候，蒋多贤回头看了一眼，一缕流光绕着黑暗中的九个香点儿游动，香点儿格外的闪亮。

到村里的第二天，蒋多贤就被蒋艺德跟孔玉巧带着下到清澈的河里玩耍，沙子怎么挖都不见底，三人堆水坝捉鱼，从河边的石头还有草皮底下抠螃蟹，但最后都没有带走，孔玉巧在她抓了之后拍下来便让蒋多贤放回了水里。

蒋多贤玩着玩着突然就问：“为什么他们不跟我们家一样住大房子？”

孔玉巧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想了想：“房子就好比士子给你和爸爸编的课件，能力不同，处境不同，也就不一样了。”

蒋多贤童言无忌：“可外婆……还有爸爸都说小哥哥是农民，贫穷。”

孔玉巧听到亲家母就头疼：“贫穷分物质跟精神。你外婆也贫穷，精神贫穷，你爸……哎，天天被她这么熏着，也快了。”

蒋艺德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叹气：“有个故事叫‘何不食肉糜’，我想想晚上给你讲。”

蒋多贤点点头：“好。外婆还说我以后不好好学习就要跟小哥哥一样连工作都找不到。”

孔玉巧担忧的问：“还有呢？”

蒋多贤想了想：“爸爸还说不好好学习就会跟小哥哥一样被别人天天骂的……狗血……淋头！”

孔玉巧看着老伴儿皱起了眉头：“哎哟~老头子，多多怎么当爸的这是！你当初可不是这么教他的呀！”

蒋艺德很郑重的看着孙女的眼睛，重复着当年柳吉士的小姥爷还有柳青跟他说过的话：“囡囡，记住啊。学习一个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后帮助身边的人以及像现在村里的这些人，让他们好起来，有更好的生活。我说的清楚吗？”

蒋多贤思虑了一会儿点点头：“清楚，我记住了。”

孔玉巧提醒她：“以后啊，你外婆跟你爸说别人不好的话，你别听别记别说，烂嘴角啊。”

蒋多贤想起来烂嘴角的郝莫凤：“奶奶，我记住了。”

悬壶医院里病床上打着点滴的郝莫凤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就这样，蒋艺德跟孔玉巧带着蒋多贤在村里住了近两周。蒋多贤被他们领着一块儿收花生，打栗子，懒柿子，摘冬桃跟苹果……她也才知道花生原来是盖着壳睡在土里的，还听着必四新他们讲着柳吉士小时候的糗事爬了好些山，捉了蚂蚱摘了野果子。

她有时候在睡前会偷偷地羡慕柳吉士能有这样的童年，不用玩地板上的沙子，还能漫山遍野的跑，周围都是善良的人，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此后许多年，即便是在柳吉士的姥姥姥爷跟小姥爷去世之后，蒋艺德跟孔玉巧也还是每年都会带着蒋多贤回到村里干农活，直到蒋艺德身体走不动了。

用蒋艺德跟孔玉巧的话说——人不能脱离群众，就得识五谷，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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