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子山

我不敢说“红涟漪”是什么

我只能说“红涟漪”像什么

像一支“虞美人”婷立在茫茫的“芦苇”里

像一匹“枣红马”奔跑在无垠的“旷野”中

“妈的！这个春节又得在外面过了！”

连续开了8个小时的车，拼三儿又累又困又饿，像条丧家之狗。在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叼了根火腿肠，褪去它红色的睡衣。

成巴高速在连绵群山中蜿蜒向前，红通通的日头像醉醺醺的老汉，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山坳里。 晚霞的余辉像一道凉拌，车窗缝隙里钻进来酒城勾魂的缕缕酱香。

此刻，老家餐桌上一定在推杯换盏，咂摸着香喷喷的雁鹅肉，扯着微山湖的大虾和鹌鹑蛋吧！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师傅打赏的一支日本进口打火机，弄得“啪啪”作响，仿佛在替小鬼子做产品质量检验。然后磕出一支“万宝路”，叼起烟屁股，将烟头戳进蛋黄般的火苗，猛嘬一口，鼓动腮帮子，朝着右前方车玻璃吐出一圈圈“男人的寂寞”——过了前方“奶子山”就能到服务区了。

突然前方一个白点向马路中央漂移，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个女人正朝他挥动着白色外套，他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心想：怕又是个穷鬼！上次在川藏线就搭载了个穷游的人！他打了右转向灯，车溜边停下。

女人像螳螂一样挡在车头，他气势汹汹地推开车门，像头被二哈抢了口粮的藏獒，咆哮着：“妈的，找死吗？找死吗！”

女人“扑通”一声跪下，好像这柏油马路是礼佛的蒲团一样，然后磕头如捣蒜，“大哥：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我是个好人，大哥！”

她抬起脸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石榴籽般的泪珠儿，然后一粒粒的蹦出来，顺着梨花般的脸颊，“啪嗒啪嗒”地滴在黑漆漆的路面上，也浸入他棉花般的心坎上。

藏獒马上变成了二哈，“马路是租来的吗？站起来再说！”

她刚要起身，又矮了半截下去，他赶紧搀住她的胳膊，“那我送你到前面服务区！”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大哥：你好人做到底，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他低头打量着这个南蛮子：秀如远山的眉毛里有一颗黑痣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里秋波一样清澈的眼睛——瞳孔却有些异样的红，小巧的鼻子镶嵌在梨花般的脸颊上，像瓷器上一道精致的糕点，一张小嘴像雪地里一瓣飘落的红梅。车灯将她的身材映衬的凹凸有致，像前方起起伏伏的大山。

心中暗自思忖：这到底是《西游记》里的“白骨精”，还是《三味书屋》中的“美女蛇”？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耳畔似乎吹来一阵料峭春风，令他脊梁骨发凉——难道这么快就要吃我的肉了？即便是唐僧肉九九八十一天不洗澡也该馊了！

灵光一闪，“我叫——祖海，你呢？”

“我叫‘吴边’。”

“妈的！接龙呀，你咒我呢！”他脱口而出，回转身，甚至想踹她一脚！

她从后面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大哥：我真叫‘吴边’！”说着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我有身份证！”

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送你到前边服务区，然后自生自灭吧！”

“大哥！……”

他指着她攥得紧紧的手指头，大吼一声：“松开！”

她颤微微地松开手，眼里噙着泪花。

他上了车，推开副驾车门，她泪眼巴巴的上来了，坐下来，带上车门，将外套搭在满是破洞洞的牛仔裤上，把头扭了过来，“海哥：救救我吧，不然我就死定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接着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摇下来玻璃窗，“万宝路”夹着尾巴逃逸出去。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劫色？”

“海哥：从你路边停车到摇下车窗，我就更加笃定了：您是个雷锋！我在路边站了4个多小时了，没人愿意搭我！我都想干脆从高速桥上跳下去或者被车撞死算了！”

他努了努嘴，“你犯了三个错误——一个轻信，第二个轻生，还有轻言：雷锋是随便叫的吗？你这不是骂我吗？现在和珅满天飞……你说什么都可以做——爱可以吗？”

她上排的牙齿咬住下嘴唇，眼睛里充满了幽怨，车内安静下来。他注视着她，像盯着瓷盘里的一道野味；她凝望着他，仿佛看到了继父的影子……她皱了皱眉头，将柔荑样的手指按到第一粒纽扣上，剥开衣领，露出白皙、香滑的洋葱般的脖颈。

他扭过头去，“难道我额头上写着‘流氓’两个字吗？”

她继续剥开纽扣，他呵斥道：“耍流氓呢！上坡就是‘奶子山’了，你也该下去了！”

她停了下来，双手抱胸，“俺娘死了！亲人也一个个的死了，狗东西（继父）要非礼我……才逃出来的。”

她掩面而泣，浑身像筛糠一样！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说说你的故事吧——如果可以的话。”他抽了张湿巾递给她。

她道了声：“谢谢！”

她抹了抹眼角、嘴角的泪，挺了挺胸，深吸一口气：“我的生父是个赌徒——无赖，说他是赌徒都是赞美他，就是一条狗，一条赌狗！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脾气暴躁、好吃懒做，在外面蠢得跟猪一样，但是骗家里人跟猴一样。

那些曾经试图救他的人都栽了跟头：我爷爷、奶奶、大伯、三舅都被他骗个精光！我妈妈累死累活还钱，他还是不改，说是出去跑保险了，每次都是烟熏熏、臭烘烘的回来，说话就跟放屁一样！

老天有眼，最后被人家剁了三根手指头，赌狗还把俺娘俩卖给了仇家——一个更坏的狗东西！

没过多久，俺娘疯了，村里人都说娘是‘魔头’！

娘经常在村里的池塘边转来转去，拾塑料瓶子。

别人戏弄她：‘拾瓶子干啥？’

娘说：‘给俺闺女买嫁妆哩！’

有些孩子用瓶子扔她，她咧着嘴笑，如果里面有水，就摇一摇、晃一晃，念叨着：‘边边睡觉了、睡觉了……’”

她再次掩面而泣，胸部起起伏伏，呜咽如海！

“后来，狗东西用铁链子拴住了她，并啐了娘一脸唾沫，‘狗日的，哪里别想去！’

娘依旧咧嘴笑着：‘俺要给边边买嫁妆、买嫁妆，拾瓶瓶、买嫁妆……’

娘蓬头垢面，以前梳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脸也俊俏，男人见了都想刨两眼！

有一次，狗东西醉醺醺地回来，看见娘正在用树枝在地上画画，嘟囔着：‘边边还差一只眼睛哩。’

狗东西一把拽起她，‘狗日的，一天到晚瞎嘟囔！’

然后从树下大缸里舀一瓢水，朝脸上一泼，扒下她的衣服，扔到树上，连猪狗都不如！

娘只是傻笑：‘还差一只眼睛哩……’

我从墙边抄起一根“打狗棍”，砸向这畜生，却被他抓住，转身就是两耳光、一拳头！我摸了摸鼻孔、嘴巴全是血！

他又伸过来爪子，撕扯我的衣服，娘在后面抓他的头发，我趁机跑了，背后传来一连串的狗日的叫骂声……”

“几天后，村民发现池塘里漂上来一具尸体，脚上还有一截铁链子！就是俺——娘啊！”

她哭得稀里哗啦，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像潮水拍打着礁石！

她擦了下鼻涕，“警察来了，警车一字儿排开，拉起了警戒线，并大声呵斥着：‘退后！退后！都不许围观、拍照！’

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后来村里传开了：魔头自杀了！

人走了，古井村波澜不惊，远不如哪家鸡鸭丢了，吵得全村不得安宁！”

他突然点踩了下刹车，将车速降了下来，扭头在她腮边吻了一下，希望服务区能远一些、再远一些、更远一些！

她先是一惊，身体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阵。

车窗外月瘦如眉，山峦和树木影影绰绰扑面而来，仿佛要把她压倒似的！她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他愣住了，眼睛里交织着疼惜爱怜和怒不可遏。

倏地她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对不起！我错了，等到前面停了车可以吗？”

像久旱的河蚌逢着甘霖，顺着她的脸颊将手指滑进她黑夜搓成的头发，似乎能听到她咚咚的心跳！他用舌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又抽回了手，放到牛皮方向盘上来回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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