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瓦巷里有户姓李的人家,这家人生了位俊俏的小公子,小公子有位心爱的女子,名叫柳云娘。
柳云娘:秋缘哥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啊?你要是再不去,我爹就要把我许给别人了。
……
柳云娘:秋缘哥哥,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你等着我!
……
慧尘:云娘...
启唇轻唤,却再也没人来应他一声“秋缘哥哥”。慧尘双目染红,眸底盛着无尽的懊悔与深恨。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只要催动邪祟就能为李家、为云娘报仇雪恨。
那些被邪祟控制的人已经围困住了赵王府,萧慎的府兵根本抵挡不住,竟让慧尘长驱直入。
慧尘:萧慎,这一次,你逃不了。
萧慎立在案桌旁,佯装镇定,意图用言语威吓住慧尘。
萧慎:这里是王府,岂容你放肆?!倘若你现在停手,或许本王可以饶你不敬之罪。
慧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慧尘:萧慎,你还天真地以为你可以用你那所谓的权势压人?丁瓦巷李家惨遭灭门,岂是杜云鹤一人所为?当年我李家遭难,你只手遮天!究竟是多大的冤仇让你对我们李家赶尽杀绝?!!
慧尘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音一落就见他扬手挥出一道黑气将萧慎掀翻在地。
萧慎的身体被砸在桌木上,火辣辣的痛感弥漫全身,目眦欲裂地看向朝他走来的慧尘。
的确,三年前李家之祸并非杜云鹤一人所为,真正主导这场冤案的是萧慎本人。什么秘宝、什么杜云鹤怕得罪萧慎,这些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萧慎突然大笑了起来,挑衅地望向慧尘。
萧慎:原来你没死...李秋缘!呵...还真是可惜啊~虽然你李家之祸的确是本王一手策划,不过你连你真正的仇人都不知道,实在可笑!
慧尘:什么意思?!
萧慎不答,只顾仰面大笑,如此行径无疑是在惹怒慧尘。
果然慧尘横眉怒目,抬手牵出一道黑气扼住萧慎的脖颈,双目猩红犹似鬼厉。
慧尘:说!!到底是谁?!!说!!!
慧尘像是疯魔了一般,萧慎每笑一声他手里的力度就重一分,几欲将萧慎的脖颈掐断。
萧慎几近窒息,从脖子到脸颊上青筋暴起,仿佛被烫烧了一样的红,再没有力气大笑。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细小的银针直射入慧尘的后颈,缠绕住萧慎的黑气登时断裂,慧尘当即扑倒在地。
谢兰之三人及时赶来,玉指搭在慧尘手腕上的脉搏,所幸慧尘还没有彻底走火入魔。
谢兰之松了口气,旋即又冷眼看向昏倒在地的萧慎,沉沉地叹了口气。
谢兰之:澹台烬,你先把慧尘带回鹤鸣寺,这里我来处理。
澹台烬:你留下做什么?
谢兰之:还有些事我需要弄清楚。
澹台烬:好。
说罢,澹台烬扶起慧尘,将他带了出去。
叶夕雾目瞪口呆,原因是这小魔神居然这么听谢兰之的话?而且仇人萧慎就在眼前,他不动手?这跟五百年后嗜血无情的魔头不一样啊!难道他只是重名了?碰巧长得像?其实他并不是魔神?
怀着一肚子疑惑,叶夕雾决定必须要验证一下,于是立刻转身跟了出去。
对此,谢兰之并未理会,只是觉得这个叶夕雾有些不一样了。
二人走后,谢兰之施法将这里的邪祟打散,那些被邪祟控制的人也脱离了危险,晕倒了一片。
等谢兰之做完这些再次回到书房时,萧慎已经醒了过来,看来慧尘还是下手太轻。
谢兰之:赵王殿下醒了?
凤眸清冷,令萧慎不由打了个寒颤。
萧慎:你?谢兰之?
未等萧慎反应过来,谢兰之手指掐诀将金光打入萧慎体内,只一刹那就让萧慎陷入昏沉。
萧慎双目微睁,眼底空洞无神。
谢兰之从袖兜里取出一张符纸,凤眸低垂,眼睫轻颤,眸底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谢兰之:许久不用了,不知道能不能行。
灵力运转,符纸金光骤起。
骈指旋出,符纸化为咒文没入萧慎的眉心。
谢兰之:前尘明悉,昔事毕现。
玉指掐诀,凤眸微阖,眼前顿时浮现了萧慎在皇宫的场景,那里便是李家事的起源。
三年前一颗陨星坠落在墨河河畔,天外之石被当地村民发现,其上刻着“李代萧廷,灭盛者商”这几个字。而在盛国姓李的商贩恰巧只有李秋缘这一家,盛皇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然容不下李家商户。
萧昳的几个儿子当中就属萧慎心思深沉,所以找他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萧昳:墨河陨星一事已在坊间传开,慎儿觉得这八字谶言当不当信?
萧慎神色微敛,漆黑的眸深邃黯淡。他不像五皇子萧凉那个傻子,也不是六皇子萧凛那样的圣人。萧慎很懂察言观色,又极其狠毒,不用猜他都知道自己父皇的心思。
萧慎: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萧昳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他没有看错。
萧昳:那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萧慎:父皇放心,儿臣定让邺京再无李姓之人!
萧慎很聪明,做事自然不必亲自动手,于是寻来了杜云鹤几番暗示,又在坊间传下谣言,纵容杜云鹤诬蔑李家,将其满门抄斩。
谢兰之通过萧慎的记忆方知晓整件事的始末,所以慧尘是知道了什么才对萧慎恨之入骨,这股恨几乎令他走火入魔。
虽然萧昳和萧慎该死,但因此而自陷实在不值当。玄静最宝贝这个徒弟,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不归路。
彼时的澹台烬已经将慧尘送还给鹤鸣寺,叶夕雾一路跟来没有只言片语,她一直在观察澹台烬,几乎要将他看穿。
两人站立在玄静的禅房外,灼灼的目光令澹台烬无法忽视,侧身望去,冷淡开口。
澹台烬:三小姐想要说什么?
叶夕雾依旧紧盯着澹台烬的脸,她怕万一自己找错了魔胎,以后误杀了无辜可就完了。
所以此刻的叶夕雾决定仔细验一验,她突然抓起澹台烬的手看了看,又疑惑地抬眼看向澹台烬。
显然澹台烬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待反应过来想抽回手时又被对方紧紧拽住。
澹台烬不解,冷声开口。
澹台烬:三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夕雾沉吟了片刻,秀眉微微拢起,又拽着澹台烬的手放在自己颈上。
叶夕雾:澹台烬,你掐我一下试试。
澹台烬连忙抽回手,偏过头回避了叶夕雾的目光,薄如蝉翼的眼睫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意。
叶夕雾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澹台烬,移步到澹台烬面前,抬着双手捧起他的脸。
叶夕雾:澹台烬,我要你在心里想,你想杀人。
花瓣一样的眸中闪过一抹惊愕,澹台烬很快移开自己的脸,目光盯着别处,淡淡开口。
澹台烬:三小姐,这种事不好开玩笑。
叶夕雾似乎还不放弃,凑近了澹台烬的脸庞,徐徐开口。
叶夕雾:你想杀我。
话音刚落,澹台烬缓缓偏头过来,桃花目微抬,紧紧盯住叶夕雾,眼底的阴鸷令人遍体生寒。这双眼和五百年后的魔神一模一样,那种聛睨一切的冷漠,弹指间就将仙门各派屠杀殆尽。
黎苏苏曾亲眼目睹魔神的冷血无情,以及那个令人生畏的眼神让她难以忘怀,甚至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所以当澹台烬抬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叶夕雾呼吸一滞,随之而来的是记忆中对魔神的恐惧与惊慌,整具身躯都止不住打颤,腿软地跌坐在地。
叶夕雾:(是他!!!)
叶夕雾狼狈地逃离了这里。
慌张的背影越来越远,澹台烬的眼神也越来越暗。他能从叶夕雾眼中看到厌恶、仇恨、恐惧,他不止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这些,似乎只有谢兰之和萧凛没有。
然而澹台烬不是很在乎这些,从前他还想体会一下被人喜欢的感觉,但现在好似并未从谢兰之的行为中感受到兰安姑姑所说的喜悦。
谢兰之对他好,可这究竟是不是喜欢?
澹台烬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感受不到悲喜,不知道被喜欢究竟是怎样的。而对那些厌恶、仇恨、恐惧,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除了厌倦便再没有多余的情感。
思及此处,禅房门开,玄静由慧空搀扶而出,只一会儿不见就已面目苍苍,血色全无。慧尘神情恹恹地紧随着走出来,他身上没了来时的戾气,也没了初见他时的清俊出尘。
玄静:澹台殿下既然没走,不妨也随老衲去一趟地藏殿。
澹台烬方意识到,除了谢兰之和萧凛,还有这个和尚也对他很好,不过这和尚似乎对谁都是这副慈爱模样。
澹台烬没有开口答话,只是看到这张慈眉善目的脸庞就下意识地点了头。
众人很快移步至地藏殿,除了澹台烬,其他三人皆对着佛像双手合十,虔诚伏拜。
玄静:慧空,你去将那里的莲花灯移开。
慧空:是,师父。
慧空依言走向玄静所指之处,将那座莲花灯移动,三步之外的地砖忽然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竟是一处无人知晓的暗道。
慧尘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原来地藏殿也有一处暗道,师父带他来此地又是何意?
玄静面色如常,转头看向澹台烬。
玄静:澹台殿下,兰之没来吗?
澹台烬:她还在赵王府。
玄静听完后神情有些恍惚,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拾步走进了暗道。
暗道里灯火通明,走起来不是那么麻烦,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密室。
玄静:慧尘,你仔细看看这些。
慧尘抬眼扫过密室里的布置,只一瞬间瞳孔紧缩,下意识迈开步子,却在那一刻发现自己的脚步犹如千斤一般沉重,他走得很慢,目光始终盯住案上的那些牌位。
玄静:李秋缘,跪下。
双膝重重触地,泪滴从眼眶里一涌而出,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这些都是李家一百三十二口人的牌位,其中包括李家的奴仆,皆是活生生的人命,当年蒙冤而被尽数斩杀。在左边还有一个令李秋缘心心念念的名字,她叫柳云娘。
李秋缘再也支撑不住,伏地痛哭。
玄静深深叹息,佛手在前,口里念着佛咒。
须臾,佛光弥漫在密室里的每一处角落,佛文渐显,肉眼可见地在牌位间穿梭。
魂魄归兮,一个一个慢慢聚集在李秋缘身边,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慧尘:爹...娘...秦叔...
依依惜别,每一句“放下”都是李家亡魂对李秋缘最好的祝福。
慧空:师兄,师父已经替他们超度往生,你可以放心了。
李秋缘眼眶泛红,泪两行,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思念在此刻得到了发泄,死别之苦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在剜着他的心。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他身前,日思夜想的声音传入耳中。
柳云娘:秋缘哥哥,别哭了。
慧尘:云娘...
李秋缘抬手想触碰那张含笑的脸,却忘记对方已经是魂魄了,虚幻的身影根本让人触碰不到。
柳云娘眉眼含笑,低声细语犹如情人间的呢喃,眸底虽有不舍,但多的是释然。
柳云娘:秋缘哥哥,我要走了。
李秋缘面色惨白,他彻底慌了。
慧尘:你要去哪儿?云娘,你是不是在怪我?所以你才想离开?
柳云娘摇了摇头,尽管泪眼婆娑,唇角依然挂着一抹笑。
柳云娘:不是的,我不怪你。云娘从来都没有怪过秋缘哥哥。我和伯父伯母他们一样,都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柳云娘抚上李秋缘的脸颊,即便触碰不到彼此的温度,但只如此也可满足。
柳云娘:秋缘哥哥,仇恨并不是你的全部。还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颍川的花海,墨河的山水,夷月的风景。我是去不了,你替我去看看,好不好?
李秋缘笑着落泪,抬手停在柳云娘的脸侧。
慧尘:好。
恋恋不舍,终究只能望着她消散在自己眼前。离别之际,终归给了李秋缘一个念想。
魂魄飘往了幽冥川往生道。
或许这对李家、对柳云娘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慧尘仍有些恍惚,玄静叹了一口气,让慧空照看好慧尘,最后随着澹台烬一起走出了暗道。
而彼时的澹台烬心有所感,这是他第一次见证别人的情,虽然感受不到,但他看得到。
亲人之情、爱人之情,这些都是澹台烬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不过就刚才那一幕而言,原来失去这些东西竟是这样的痛彻心扉,那世人又何苦对它趋之若鹜?
果然还是力量比较吸引他。
回到地藏殿后,玄静突然从口中呛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地往后跌。
澹台烬走在后面,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玄静。
澹台烬:你受伤了?
澹台烬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疑惑。
玄静笑了笑,好像对自己的身体不甚在意。
玄静:老了~一下子超度这么多人,是有些禁不住。只是要麻烦澹台殿下纡尊降贵,扶老衲回禅房了。
玄静的语气中还透着不好意思,讪笑了两声。
澹台烬:走吧。
玄静被澹台烬扶着往禅房的方向走,一路徐徐慢行,观路旁琼花玉叶、虫鸣蝶舞就颇有意趣,虽然这只是玄静一人之感受。
玄静:不知澹台殿下是否读过《论语》?
澹台烬:读过一些。
那是澹台烬刚来盛国的时候与诸位皇子亲贵一起受少师教导,那段日子有萧凛护持也能读到一些四书五经,后来萧凛去了逍遥宗修习便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所以只是读过,并未有人教导他全部的道理。
玄静:其中有篇《宪问》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大意就是要以公正论恩怨,非以怨报怨、以德报怨。如此,世间方无冤孽,不生邪祟。
澹台烬只是静静听着,大概这是第一次有人耐心地和他说这些道理。
玄静:慧尘以怨报怨,非但不能洗刷李家和云娘的冤屈,还会引来更多的杀孽。因果循环,冤冤相报何时终了?
澹台烬:所以你和谢兰之才要阻止他复仇?那李家冤案又该如何终了?
玄静低低地笑了,喉间又忍不住呛了两声。
玄静:世间终有清明在,会有大白于天下之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禅房。
玄静停在菩提树下,望着粗壮的大树深深叹息,记忆又仿佛回到了以前师祖在时的模样。彼时他还只是五六岁的小沙弥,谢兰之的样貌百余年不变,不似他现在这副老态龙钟。
佛珠轻捻,一缕佛光飘入树下。
须臾之间,菩提树下黄土拨开,从里面挖出一个木匣子,继而稳稳落在玄静的手里。
玄静打开了木匣子,里面躺着一颗舍利,这便是百年前师祖与谢兰之一起埋下的那颗。
玄静目光深沉,眸里是澹台烬看不清的情绪,口里低喃。
玄静:是时候了...
玄静:澹台殿下,老衲再最后麻烦你一件事。
澹台烬:什么?
玄静合上木匣子,递给了澹台烬。
玄静:将此物转交给兰之,告诉她,匣子夹层里还有一封给她的信。
澹台烬有些不解,垂眸看了看递过来的匣子,并未有接过来的意思,又抬起一双桃花目紧盯着玄静,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表情。
澹台烬:为什么不亲自给她?
玄静笑了笑,羞愧道:
玄静:说起这个,老衲还隐瞒了她一件事,亲自给她只怕会遭她怪罪。
澹台烬沉吟了半晌才将信将疑地接过木匣子,随后只见玄静松了一口气,独自转身徐徐走向自己的禅房。
那佝偻的背影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只待房门紧闭,澹台烬方收回目光,盯住手里的匣子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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