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约

盛国的这位五皇子喜好娈童，一次偶然他见到了澹台烬，以澹台烬这样承袭了其母柔妃昳丽的姿色，自然入了五皇子的眼。

所以五皇子便买通和澹台烬一起来盛国的乳母月莹心，利诱她将迷情药放入澹台烬的吃食里。

然而这一切并未如五皇子的愿。

澹台烬发现了五皇子恶心的念头，调换了他和月莹心的那碗饭食。隔日就有人在清琐宫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月莹心，彼时的她衣不蔽体、浑身瘀痕。

而清琐宫是专门用来给老太监养老的，没人知道月莹心是怎么进去的，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等澹台烬再见到月莹心时，她已经疯疯癫癫满口胡话了，披头散发地缩在角落里。

背叛澹台烬的月莹心业已如此，他当然不会放过身为主谋的五皇子。所以澹台烬驱使着那群血鸦找到五皇子，在他落单时齐齐飞向他，残忍地将他的血肉一块一块地撕扯下肚。

五皇子被发现时已经腐烂，稀烂的碎肉和着黏稠的鲜血，残破的衣物下依稀可见白骨外露。

如此凄惨最后成了悬案，无人想到这会是一个柔弱可欺的质子所为。

想到这一段往事，澹台烬突然笑了，他摩挲着书页上冰冷的字，眼神越发阴寒，日后处理这种杂碎，这化骨咒便是最好的利器。

澹台烬瞥了一眼案桌旁埋头苦学的陆珂，敛了容将方才的念头深藏。他又低了低眸子，却在化骨咒下面看到了尸气的解法，需要用到一颗千年大妖的妖丹，然后将妖丹碾碎敷在伤处，便可彻底去除被尸气侵蚀的伤痕。

又是一桩巧事，澹台烬手里正好有一颗千年树妖的妖丹。那树妖正是原本长在叶府的白桦，性子温良从不害人，只不过修为总是不得前进，直到它看到了澹台烬。

澹台烬的血肉奇异，引得树妖垂涎，勾出了它深藏心底的一丝邪念。但澹台烬的血肉能引来邪物，也能杀除他们，这点澹台烬是在十岁的时候知道的，所以他偶尔会遇妖刨丹来果腹，并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力量。

那树妖自讨苦吃碰了澹台烬的血，最后凄惨消亡，其妖丹落入了澹台烬手里。

彼时的澹台烬没有吃了这颗妖丹，而是收了起来，以待来日应急之用。

眼下他心中竟生了一个违背他计划的念头，将这妖丹给谢兰之治伤？毕竟谢兰之的伤是自己弄的，而她又待自己好，不论真心与否，至少她给了自己一个安生之所，吃食衣物一应俱全。

随后一直到了深夜子正时刻，澹台烬从床榻上起身，悄然推门而出，脚步轻缓地走进隔壁谢兰之的屋子。

菱花窗半掩，皎洁的月光从缝里透了进来，洒在谢兰之的半张脸上，显得人更加憔悴。

墨发仿若瀑布一般垂落在地，呼吸轻缓而平稳，面朝外边睡得十分香甜，似乎没有被澹台烬这不速之客扰醒。

被褥半挂在腰间，金莲镶白睡裙恰似一缕薄纱，堪堪遮住纤弱的身子，春光若隐若现，竟将澹台烬看愣了一瞬。

但那也只是一瞬，旋即便挪开了目光，泰然自若地走至榻前的案几，将妖丹轻放，然后一刻不停地转身而去。

然而没等澹台烬走几步，身后就传来谢兰之松懒的声音。

谢兰之：夜闯女子闺房，殿下不打算解释解释就走了？

澹台烬转身望去，就见谢兰之趴在床头，半抬惺忪的眼，半梦半醒地朝澹台烬说话。

澹台烬歪了歪头，桃花目微微眯起一条缝，试探着询问。

澹台烬：你醒了？

谢兰之沉吟良久，许是睡意太浓，醒了但又没完全醒，干脆拉过被褥背过身去继续睡，口里还不忘回澹台烬的话。

谢兰之：太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澹台烬无话，轻悄悄地走了。

次日晌午谢兰之才醒来，起身发现床头案几上有一颗妖丹，恍然想起昨夜澹台烬来过她的房间。

谢兰之拿起妖丹看了许久，突然轻微一笑，细眉上挑。

谢兰之：还算有良心。

凉风透过菱花窗吹进来，拂开床前的纱帘，凤眸抬起，望着窗外雪落纷纷，白芒一片，依稀望见梅影曲而不折，落梅载着风雪从窗缝溜了进来，纷纷乱乱地铺在窗台上。

这场雪又下了将近一个多月，虽盛皇萧昳身子大好，已无需质子试药，但既然澹台烬在汀兰轩，盛皇便也不甚在意他的去留。

很快初春至，大地回暖，又过了立春，澹台烬待在汀兰轩业已两个月了。紧接着春雨绵绵，连着下了一日。

初雨这日，澹台烬带着谢兰之去宣王府给叶冰裳看完了病，两人回到汀兰轩已经很晚了。

谢兰之一副疲态，早早进了屋子睡去了。

而澹台烬眼见谢兰之进屋后没了动静，便也回了自己房间休息了。

等到次日卯正三刻澹台烬起身梳洗完毕，瞧着日子放晴，便到大院里帮着陆珂晒草药。

两人一直忙碌到辰初三刻，陆珂瞧了一眼日晷，辰正将近，遂转身对一边铺白芷的澹台烬道：

陆珂：今日多谢殿下帮忙，剩下的这些放着我来就好。只是还劳烦殿下去叫一下谢神医，她昨日说了，今日要制药丸的。

澹台烬放下簸箕，还未开口就等来陆珂的又一句无法让他拒绝的话。

陆珂：午膳有糖醋丸子，殿下最爱吃的。

陆珂目光灼灼，眸中透着三分可怜，三分希望，四分祈求。了解谢兰之的人都知道，但凡谢兰之熟睡，千万不能去吵她，否则便会被她扔出来。

偏偏这件事她还不自知，所以昨日谢兰之要陆珂喊她早起时，陆珂是绝望的。

倒是澹台烬不同，他不仅能靠近谢兰之床榻，还能将她叫醒。

所以做这差事的人选，属澹台烬最合适。

澹台烬想到谢兰之异于常人的睡姿，原本拒绝之话到了口边，偏偏陆珂做的糖醋丸子拿捏住了他。所以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眉宇舒展开来，抬眸间，只淡淡然说了一句。

澹台烬：两份！

陆珂连连点头应下，只要不是他去叫谢神医，怎么着都成。

很快，澹台烬来到谢兰之房门口，想到往日叩门无应，遂直接推门而入，走到床榻前。

这次，谢兰之半边身子都挂在床沿，澹台烬比较好奇，她是怎么做到不从床上掉下来的？就算天气回暖，就算她没有身识，可她总是这样盖不好被褥，早晚得染上风寒，届时又要睡上整整一日。

澹台烬走近了两步，眉头都皱出了一个川字，最后无奈地深叹了一口，冷冷喊道：

澹台烬：谢兰之，起来！

谢兰之梦里呻吟了两声，动了动白皙的手，然后就没然后了。

见谢兰之睡死，澹台烬只好再近了一步，用力踢了踢床榻。终于谢兰之有了反应，睡意不似方才那么浓，只是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勉强撑起重重的身子。

谢兰之眼帘微抬，从眸缝里依稀看见墨色的衣袍，手掌将眼前披散的乱发拂到脑后，才看清那人是澹台烬。

澹台烬双手环臂，脸上显然能看出几分不耐。

但这不是重点，谢兰之睡意还未散去，仍能记得今日还要捣药制药丸。

所以她靠在床头，支撑不住地又将眼睛闭上了，懒懒地开口。

谢兰之：几时了？

澹台烬：辰正了。

谢兰之轻舒了一口气，依旧没有打算起来的样子，像是要赖在床上似的。

谢兰之：...知道了，我就起...

澹台烬慢悠悠地转身迈步而去，故意扯高了嗓子说道：

澹台烬：晚起的人可没有糖醋丸子吃了。

听到糖醋丸子，谢兰之几乎是瞬间清醒，猛地一下下了榻，人影迅速跑到镜前梳洗换衣。

澹台烬瞥了一眼身后忙碌的谢兰之，得意似的笑了笑，加快了脚步离开了。

最终谢兰之收拾好了就去药房捣药，拂去了所有的睡意，一想到午膳有糖醋丸子，她就像是换了个人，精神多了。

至于澹台烬仍是在南阁看书，钻研一些术法符咒。同在南阁的还有陆珂，他依旧在钻研这些医书，谢神医要求他将指定的医书看一遍，有不懂的再去问她。

说到底还是谢兰之懒，若不是汀兰轩原先的主人托付，再加上陆珂饭菜做得好，谢兰之是不会收徒的。

澹台烬来回翻看了许多，大抵将内容都记下了，直到有一本写着怪字的书，一点都不像兰安姑姑教给他的样子，纸页上还画着一个类似于太阳的纹路，底下有一片白草。

澹台烬看了一眼一旁的陆珂，思量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走到陆珂身旁，直接将书伸到陆珂面前。

澹台烬：这是什么？

陆珂抬眼接过澹台烬手中的书，看了许久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陆珂：殿下为难我了，我见识浅薄，看不懂这是哪国哪朝的文字。不过谢神医肯定知道，殿下不如去问谢神医？

澹台烬从陆珂手里拿过那本书，当即离开了南阁，想是去药房找谢兰之去了。

果不其然，正在捣药的谢兰之很快就看到一袭黄绿衣袍的澹台烬出现在药房，她一边起身去拿草药，一边开口询问。

谢兰之：殿下怎么来了？

澹台烬没有说话，待谢兰之拿齐了草药回到案桌上，他才将书放到谢兰之面前。

澹台烬：这是什么字？

谢兰之先后抓了三钱黄芩，两钱芍药，慢条斯理地投入研钵，又看了一眼澹台烬拿过来的书，一边拿石杵捣磨研钵里的草药，一边解释书上怪异的字体。

谢兰之：这是楼兰古文，千年前便覆灭的古国。此书名为《兰国遗梦》，写它的人是一名游僧，生于楼兰，见过大漠孤烟下的繁华。

澹台烬：这名游僧是楼兰人？

谢兰之：有楼兰血脉，也有汉人血脉。传闻游僧俗名只诺阿，母亲是楼兰人氏，父亲是一介布商。后来一家人遭遇匪徒，就只诺阿活了下来，后被元贞和尚带回中原鹤鸣寺收作弟子，赐法号释空。

澹台烬倒了一杯茶递到谢兰之面前，又帮她分好所需的药材，顺势坐在了她身侧，兴致浓厚地等着她的下文。

谢兰之：元贞和尚圆寂后，释空承继先师遗愿度化世人。途经楼兰忆起往昔，所以他用自己家乡的文字，记下了毕生所闻所见。

谢兰之：不久之后，楼兰国尽埋黄土，除了释空和这本《兰国遗梦》，再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谢兰之说完之后，澹台烬似有所感，沉吟了许久，忽然就笑了。

澹台烬：楼兰已灭，他写这个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以为有楼兰的后人存活，然后看懂这些毫无章法的文字？

澹台烬显然觉得无趣了。

原本想看看里边写的是什么，结果一翻尽是楼兰古文，看也看不懂。萌生起来的兴趣一朝破灭，倘若那秃驴还在的话，他非要让血鸦好好招呼招呼。

谢兰之瞥了一眼澹台烬，察觉到他此刻心情差，无奈地笑了笑。

在谢兰之眼中，他就像一个心里不如意的孩子。只不过和寻常人不同的是，澹台烬自幼无人引他向善，以至于在某些事上会走向偏激。

思及此处，谢兰之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突然开口。

谢兰之：我记得你十五岁了对吧？

澹台烬：昨日刚满十六。

澹台烬淡淡作答，倒是谢兰之忽然凝重了起来，白皙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盯住澹台烬半束的发髻，头上唯一一根楠木簪子还是她送的。

谢兰之：昨日是你的生辰？

澹台烬点了点头。

谢兰之：那你先在这儿等着。

说罢，谢兰之就急匆匆地往外面走。

约莫一刻钟时辰，谢兰之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来，放到澹台烬面前。

谢兰之：虽然你的生辰已过，但长寿面还是要的。我刚做好，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澹台烬看了一眼案上的长寿面，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几片菜叶，看着卖相还不错。但谢兰之素来不善下厨，澹台烬有些怀疑这面的味道。

像是看出了澹台烬的心思，谢兰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开口保证。

谢兰之：放心吧！我虽然厨艺不精，但区区一碗面还是做得了的。

于是，澹台烬半信半疑地挑了一根塞入口里，倏然眼前一亮，随即放心吃了起来，最后连汤也喝尽了，瓷碗中愣是找不出一粒残渣。

谢兰之就撑起脑袋看着澹台烬吃完了一整碗面，轻微一笑，粲然问道：

谢兰之：好吃吗？

澹台烬：好吃。

澹台烬的眸子垂了垂，然后又补了一句。

澹台烬：多谢。

谢兰之轻笑。

谢兰之：一碗面罢了，不足挂齿。你若喜欢，此后每年生辰都给你做。

澹台烬抬眼，定定地看住谢兰之。

他生来就没人告诉他生辰该是怎么样的，在冷宫里能吃饱饭都成问题，为了活着连老鼠的血都喝过，何曾有人给他做过一碗长寿面？更别说有人记得他的生辰，还如此放在心上的。

澹台烬：必须你亲手做的。

谢兰之又笑了笑，说起来澹台烬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该有的少年心性还未被彻底磨灭。他不受景皇待见，小小年纪被送来盛国当质子，是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才活下来的，所以被养歪了也不足为奇，再给他掰正了就是。

孩子嘛~她又不是没养过。

桃桃就是她带大的，现在不是好好的？

就算澹台烬比寻常人缺乏教导，心理阴暗了，那又如何？谢兰之自问还是能给他教好的。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所谓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桃桃的声音还是很好辨别的，就冲她大声嚷叫的风格也知道是她。

桃桃：兰之姐姐！今日元宵，鹤鸣寺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

桃桃一跑一跳地进来，坐在了谢兰之身边，粲然笑着，说起庙会简直就是滔滔不绝。

谢兰之只是在一旁宠溺地笑笑，并不打断桃桃一连串的话。

忽然，桃桃挽住谢兰之的手臂，紧贴着谢兰之。于别人来说这倒是没什么，但这对澹台烬来说却总感觉刺眼，心里不是滋味。

最终澹台烬移开目光，偏头过去，语气偏冷地开口抱怨。

澹台烬：说话就说话，抱那么紧做什么？

桃桃倒也不恼，只是歪头不解，反问回去。

桃桃：我和兰之姐姐素来如此相处，有何不妥？

澹台烬一噎，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她俩都是女子，桃桃又与谢兰之认识得比他久，谢兰之与她比自己亲近也挑不出毛病。

正因如此，澹台烬才更加苦闷。暗道何时他也能同桃桃那般与谢兰之亲近。

此时的澹台烬还不知道，他已经对谢兰之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依赖。

桃桃：兰之姐姐，我想去庙会，你陪我去好不好？

谢兰之想着近几日都没怎么放松过，眼下的药也制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应了下来，决定带着澹台烬一起去，还让桃桃去叫陆珂。

桃桃脸上抑制不住欣喜，笑意浓浓，又一跑一跳地出去找陆珂了。

澹台烬随之也离开了，临走前竟忘了将那本《兰国遗梦》带走，也不知究竟是他忘了还是他对这本奇书失去了兴致。

谢兰之觉得，应该是后者。

澹台烬出了药房，却发现桃桃并未走远，而是在药田旁徘徊，像是在等他。

桃桃：澹台烬！你要的一筐桃子我给你送房间了，所以你一定不能食言，要保密！

说罢，桃桃扬长而去。

澹台烬看着那一抹粉衣消失在廊角，眼底抹上了一层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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