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云梦泽

润玉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难以自拔，极尽寒冷的感觉包裹他全身，侵蚀着他周身血脉和骨髓。

旦日，天微亮。

二人在落星潭边，玉柳树下坐了一宿，连平日的披星挂夜，润玉也未去。

深思过后，他还是想再去一趟洞庭。毕竟那是他生母，是半生孤寂岁月中，唯有的一丝亲缘。

这一丝亲缘，是真真正正地属于他自己的，所以他会万分珍惜。

哪怕这份亲缘在记忆中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是痛苦的，可这也是属于润玉的，而非旁人的施舍。

润玉将扶着额头的手放下，侧眸看向星羽。

润玉：羽儿，我想……

话还未说尽，星羽便懂了他的意思，一个“好”字吐出，似是应下了润玉接下来所求。

润玉还疑惑，他分明没说他要做什么，怎么羽儿就应下了？

星羽见他不解，解释道：

星羽：我的意思是，你要去见你娘亲，我可以陪你。血缘至亲，岂能轻易割舍？你与她分隔多年，自是想念。我想，昨日她不肯认你，定是有苦衷的。

润玉：羽儿，谢谢你此刻还能伴着我。

润玉和星羽便一起去了洞庭，循着原来的路，二人走到了湖底的云梦泽。

润玉停在门前，深深地望着这座记忆中熟悉万分的府邸，眼前顿时出现儿时的那些场景。

除去大部分痛苦的回忆，他也曾依偎在自己娘亲怀里，听着娘亲给自己讲故事。

至少在自己真身还未显现的那段日子，他真切地感受过母爱。

记忆中，除去自己娘亲，还有外公和舅舅。

那时，外公和舅舅因为对娘亲未婚生子的不满，连对自己也是不待见的。

可久而久之，润玉也曾看过他们对自己露出笑颜，只是少之又少。

曾经，舅舅还偷偷从凡间带回几块薏米糕给他吃，那时舅舅宠溺地揉着他的脑袋，令他印象深刻。

倏然，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儿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润玉和星羽。

几息之后，只闻大门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彦佑：鲤儿，是谁来了？

话音一落，就有一片绿色的衣袂印入眼帘，接着就是彦佑这整个人出现在那个叫鲤儿的男孩身后。

看到润玉二人，彦佑显然一愣，随即微微一抹浅笑。

彦佑：大殿，战神。

彦佑带着鲤儿走下台阶，走向二人。

彦佑：大殿若是来看望干娘的，只怕此刻……

言未尽，只见彦佑偷偷瞥了身后一眼，面露难色。

彦佑：自昨日大殿见完干娘后，她的情绪便一直不大稳定。适才干娘发了一阵脾气，想来此刻不宜再见大殿。

然润玉不是轻易肯罢休的性子，还是坚持道：

润玉：昨日是我伤了娘亲的心，今日再来，是向娘亲赔罪的。彦佑，劳烦你去通报一声，我就在此等候。

见润玉如此固执，彦佑喟叹。

彦佑：大殿又是何苦呢？也罢！我帮你通传一声，至于干娘愿不愿见你，便另当别论了。

润玉：多谢。

彦佑向润玉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便转向身侧的鲤儿，紧紧拉着他的手。

彦佑：鲤儿，你先去别处玩会儿。切记莫要弄脏了衣物，免得再惹干娘生气。

鲤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软糯地说道：

小鲤儿：嗯，我知道了彦佑哥哥。

彦佑宠溺地摸了摸鲤儿的脑袋，满眼都是温软笑意。

彦佑：去吧。

鲤儿欢悦地跑开了，彦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一副欣然的样子。几息之后，彦佑别了润玉和战神，终于踏进云梦泽，将润玉的嘱托通传给簌离。

不足半刻，在门外候着的润玉和战神，没等来彦佑，反而见到适才去玩的鲤儿。

鲤儿折返跑来，懵懂地望着润玉。

润玉一早便觉得这男孩儿的穿着，与儿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况，适才听彦佑唤他“鲤儿”，亦是自己儿时之名。

思及此处，润玉心知娘亲这些年对自己的思念，一一寄托于这男孩儿身上。

润玉走到鲤儿身旁，蹲身下来，言语温软地对他说道：

润玉：你叫鲤儿？

小鲤儿：嗯，娘亲说我是鲤鱼，所以给我取名鲤儿。

鲤儿的话，顿时让润玉想起娘亲给他取名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为的就是让他忘记自己的真身是一条龙，让自己时刻记得自己是一尾鲤鱼。

一旁的战神看穿鲤儿的真身，便不解道：

星羽：可你的真身，不是一尾鳅鱼吗？

鲤儿闻言埋下头，讷讷地说道：

小鲤儿：娘亲不让我当泥鳅，也不让我去泥潭玩……

闻言，润玉心中一紧。果真如他所料，娘亲是将这男孩儿当作自己养，将对自己的思念寄托于他身上。

只片刻之后，彦佑终于一脸凝重地从门内走出，看向润玉时，眸中带着些许歉意。

润玉起身，等着彦佑带来的消息。

润玉：如何？娘亲肯见我吗？

彦佑撇开脸，面色凝重，眉宇微蹙，身侧的拳紧了紧，无奈地叹了口气，才敢抬眸对上润玉的灼灼目光。

彦佑：大殿，抱歉……干娘她……大殿还是请回吧。

润玉脸上的希冀，逐渐被失落之意覆盖。星羽和彦佑都看在眼里，无可奈何之中，也透着心疼和同情。

彦佑心有不忍，便安慰道：

彦佑：大殿，干娘她只是被仇恨蒙蔽，有些事情想不通。大殿不如再给干娘一些时日，等干娘想通了，她自会见大殿的。

润玉唇瓣微抿，深深地望着云梦泽的大门，随后走近了两步，撩开衣袍跪了下来。双臂一扬，衣袂翻飞，拱手一拜，对着门内之人言道：

润玉：昨日孩儿说了许多重话，孩儿深感不安。孩儿离开后又忆起一些往事，这才知道，是孩儿错怪了娘亲。

润玉一顿，昨日之事涌上心头，愧意似一股寒意，如冰棱般刺入心脏，侵满全身。

往后再说下去，润玉的声线便越加颤抖。

润玉：原来……不是娘亲遗弃了孩儿，是孩儿抛弃了娘亲。当时年幼无知，一定伤了娘亲的心，润玉惭愧。

那双桃花眸子，随着一字一句倾诉而出，变得越发的猩红。

润玉：如今久别重逢，得见娘亲康泰，又有两位出类拔萃的义弟，承欢膝下，代为尽孝。润玉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也自责得很。

门内簌离闻言，已然泪滴成珠，颗颗滚落而下。她一身红衣，半边脸上那块骇人的伤疤，配上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令其更加惹人怜。

润玉：孩儿今日不求娘亲原谅，但求来日方长。孩儿相信，总有你我母子相认，得享天伦的一日。

话音落下，润玉再拜顿首，以尽孝道。

簌离捶胸痛哭，哭得极尽压抑，泣涕无声。

润玉起身，眸中已噙满了泪水，只待决堤落下。

他再次深望了一眼云梦泽，依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眼眶中的泪，终于在那一刻滚落。

星羽看了一眼云梦泽，也跟着润玉离去，一路上都是默默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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