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如今沉疴尽去,些许零碎伤口还在痊愈之中。大丈夫久历战阵锋镝,这点儿皮肉之痛不在话下。露儿大惊小怪,简直把他宠做宝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下床走走都要人扶着。眼见天上地下,只有露儿将那日天医星的胡扯放在心上,唯恐他旧病复发,日夜哀恳:“陛下不可劳神。陛下应多休息。陛下想吃些什么?陛下万万不可忧愁。”说到急处,泪眼朦胧,显然是被他前些日子吓坏了。
润玉深悔自作其孽,只好由着露儿把他当做个易碎龙蛋似地困在榻上。露儿本事倒好,不用精钢镣铐,他也起身不得了,不过她才不会折磨他。反而陛下闲得无聊,饱暖思淫欲,安逸生事端,响晴白日就将露儿磋磨得钗横鬓乱。左右他也不上朝,干脆荒淫无耻了起来,活脱一个昏君模样!
可怜润玉万年自律,清冷自持,至今才晓得:原来当昏君这等快活!
她对他么……予取予求……千依百顺……唯恐她的陛下有一丝一毫不顺心……
邝露亦恪尽臣职,兢兢业业地做起了摄政王。只是头次去主政的时候,露儿心中没底,品级大妆之后,慢慢走向朝堂,一路上依依回顾。
润玉被青鸟扶着,立在璇玑宫门口,默默目送她一路走远。
璇玑宫离正殿路途不远,他知她半日必回,可不知怎的,看着正妝的露儿越走越远,终于淡出视野,润玉的眼圈没来由的红了一红。
身边魇兽察觉主人伤感,舔了舔天帝的手,以为安慰。
青鸟笑道:“她又不是去长留找白帝,自然去去就回。陛下的神情倒仿佛看着孩儿去读书了。你还真拿自己做她娘了?”
天帝苦笑,百年离别,三日相守,他竟已须臾都离不开她。
当真有她春自生,无她心不宁。
清露上神就此黎明即起地代天帝上朝,朝乾夕惕,勤政以极。不过她不坐御座,只在御座之侧设个小几与众臣对答。
太乙仙尊见清露上神终于临朝,知太巳诸将难于追究,十分愤懑。诸多星宿劝他忍气吞声,且观后效。她小小女子,总有纰漏,尽可来日方长。
谁知清露上神谦和有礼,行事绵密周到,难得她性情纯善,论政秉公,于天帝先前所持之议固然萧规曹随,便是新进疑难,也是就事论事,绝不因人废言。三朝两日,便是太乙仙尊这类与她颇有成见的大臣,也觉得这位女主端庄练达,臣下固不可欺之以方。清露上神也不是气量狭窄不能容人的君上。而且邝露行政敏慧,手段圆融,言谈之间,颇有见地,实是英明果决的女王。
他们却不知道,清露上神从未摄政,做事如此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固然为她聪明剔透,实是因为凡有难决之事,她尽可在朝上荡开一笔,容后再议。而后宫榻上,还有条龙静卧支颐,密室指点,运筹帷幄,时时倾心辅弼,夜夜坦诚以对……
咳咳咳……
如此勤于教导,天恩灌溉,名师高徒,承恩沐泽,露儿自然办事丁点不错,也兼着面如桃花了起来。
罗雀妖精在人间百年也很随相公读了些书,那日她突发奇想:“如此这般,岂非便如人间母后垂帘,儿皇秉政?小祖宗你究竟是三拜九叩认他做了娘!”
此言一出,大逆不道!
邝露飞快地捂住了罗雀的嘴。
倒是侧卧榻上的天帝闲闲挑起眉:“罗雀啊,若非你已做了人家的娘,本座真想把你拔毛做毽,踢到离恨天上去。”
罗雀发抖,不在话下。
众妖纷纷跪劝:“陛下打鸟,也需看个主人。”
罗雀“嗷”然有声,飞扑抱住邝露罗裙,回头嚷道:“陛下!咱家这小祖宗就是我的主人!”
邝露歉然地看着天帝,却把罗雀死死挡在身后,软声求他:“陛下何苦和扁毛畜生一般见识?”
凡间旭凤打个寒颤,心道:谁在骂我?
天帝冷哼一声,恨恨作罢。不过此事,倒是给天帝提了个醒儿。在下界时两人言笑悉上心头,她若要算他内人,名正言顺,总不能认他做娘吧?那么有些事也就该预备了。
朝堂之上,邝露起初对太乙诸仙心中不无成见。她觉得前些日子陛下尚且辗转病榻、痛苦挣扎,一众老仙不思如何为天帝延医续命、好生照料,反而急急忙忙地要奉迎民间幼主、想占拥立之功,将陛下孤零零扔在寝宫凄清待死,天宫上下,悉数无情!
做了些日子摄政,她于朝中情形渐熟,也明白了重臣为难,转念又想,亲奉汤药、嘘寒问暖,本是后妃之责,朝廷老臣难免力有未逮,陛下无妻,怪得谁来?至于迎立新君……天帝危殆而膝下犹虚……也不能说老仙们不是正办……
邝露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如是她气就慢慢消了,反而宽慰父亲:一众星宿根深蒂固,总要冰释前嫌、以和为贵。太巳仙人虽然怏怏,也就不为已甚。
太乙诸仙渐有耳闻,心事都安,纷纷觉得这位上神息事宁人,气度雍容,不是昏主。
更有天医星言之凿凿:陛下病重,是吃了这美人的血肉方才痊愈。而昔日美人重伤,也是为陛下灵力所救。是以:他两个和合一体,美人即陛下,陛下即美人。此乃仙法所定,天命所归。以后千年万年都再分开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么朝堂平静,波澜不惊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昔日归顺、试探清露上神的各方势力也渐渐熄心。
下了朝,邝露带着奏折回宫阅看。她不爱擅专揽权,只要瞧着陛下精神好,就是自己可以决断的事情,也捡要紧的依依读给他听。天帝倘若有所宣谕,清露上神便在榻边设案,即刻写旨来看,她大家闺秀,历练千年,笔下甚是来得,所行诸事,已与人间内阁票拟差相仿佛。果然“君逸臣劳”,颇有三代之风。
不多日,女主贤明,天下皆知,群臣拜服。
唯女主本尊,愀然不乐。
那阵子天帝陛下也是若有所思的,暗谴朝臣,悉心地在布置些什么。
那日,邝露下朝,端坐榻侧,聚精会神,埋首案牍。半倚在榻上的润玉歪头自她后面瞧着,只见身边神女,宫装垂髫,腰肢软软,凤钗摇摇,云袖闪闪,越显得她身形婀娜,动静温柔,就连后颈露出一片肌肤也是鹅脂般腻,更有一对赤金血宝坠子垂在她白嫩耳际,随着主人运笔如飞,微微摇晃。其时夕阳照入寝殿,耀眼阳光飞在她身上,神女身上衣裙,鬓边簪环,就连额间花钿都闪着细碎暖光,恍若三春丽水。
润玉呆呆看着她,瞬间恍惚:我的露儿长这么大了!凡间那个豆蔻年华的露儿,美则美矣,娇嫩稚弱,时时需他操心养育。而眼前这位神女,雍容典雅,沉静生威,美得惊心动魄。
润玉忽地从后面揽住了邝露的细腰,久久地将脸颊贴在她背上,一动不动。
邝露早已见怪不怪,笑容柔和:“陛下……怎么了?”
润玉埋首她的腰侧,喃喃道:“露儿,你如今怎变得好似位天后娘娘?”
邝露双颊飞霞,撂笔回身,小发娇嗔:“陛下……”
润玉神色郑重:“依本座看,露儿长得活脱就是本座的天后娘娘,丁点儿不差!”
邝露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放软了身子,驯若羔羊地伏入天帝怀内,朱唇轻启,依依地抬眼看他:“那……陛下可要宠幸臣妾?”
此言一出,美人真是耳珠都红透了。
天帝寝宫,锦衣委地,簪环摇落,织锦床帷,无风自动。
他记得,她漆黑的长发铺满了锦绣云枕,情动之时,双眸极媚。
床笫之间,活色生香,枕边衾上,水无常形。
龙行巫山,云雨泽露,闺房之乐,无过于此。
那一年天帝辍朝三十余日,只朱笔下了一道上谕: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太巳之女、清露上神邝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佳之质,柔明毓丽;有安善之美,静正垂仪。乃依天庭之礼,册立邝露为后。钦此。
自下了这道诏书,天庭上下,无不抖擞,天帝亲自圈定太乙天尊为“纳征礼”使,即为下聘。天帝赐下万两金银,千匹罗缎,百种珍宝,龙凤如意,熠熠生辉。更有“醇驷”百匹,鞍韂鲜明,龙节煌煌,丈马鲜鲜,阳光之下,点点生辉。
选定吉日,一行仙人浩浩荡荡前往太巳仙府,前去下聘。
太巳仙人府上齐齐跪接谢恩。
太乙含笑宣谕。
如此大事,喜气洋洋,这两位仙人雍雅揖让,毕竟一个天帝重臣,一个圣上泰山,既然谁也扳不倒谁,那么和气致祥也是合则两利。
未来天后居然不在府内。娘娘此刻正在璇玑宫中打理公事,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她近来连招重臣,颇有布置。一般神祗只当是上神大婚,总要辍朝几日,需要提前安排。只是上神安排得……甚远……
唯太乙仙尊久历世事,看出端倪,他斟字酌句:“上神可有急流勇退之意……”
邝露抬头微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庭毕竟是陛下的。我便是与天帝完婚,也该自称一声臣妾。仙尊说,可是这个道理?”
太乙仙尊沉声道:“月前陛下病重,议迎二殿下长子入朝是老臣之议,排斥娘娘生父,也是老臣主张。现在想来,老臣愧悔。只盼娘娘大婚之后,早得龙子,册为东朝,则社稷必安,天下大幸。吾等诸仙必然尽忠龙子,再无二议,娘娘放心。”
邝露赧然一笑,再抬眼时,言辞恳切:“国不可一日无君。仙尊那时为天庭安定计,我都理会得。此事陛下当时默许,不过病重难言,仙尊不必自责太过。天帝大位,得之在命,守之在德,凤子龙孙,选之唯贤。我只盼天下平静、君上康健,才是众生造化,你我为臣之福。其余种种,恩出自上,不是你我能议。”
太乙仙尊悚然一惊,躬身下拜:“娘娘大德,老臣量窄。”
天帝大婚在即,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不但痊愈,从头到脚简直点滴疤痕也无。他兴兴头头地着罗雀去天庭宝库:选了诸多簪环翠饰,锦绣云罗,又寻了织女天孙,诸多裁制,巧夺天工,预备了满满当当一屋子,正待献宝,要让露儿开心一番。谁知他家娘娘匆匆自正殿归来,衣袂飘风之处,身后还跟了几位仙君大臣,各个表情恭肃,进了书房,人人言之有物,商量得都是无比正经的公事。他们各个都忙,反把天帝扔在一边。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露儿既奉旨摄政,那么大臣围着她转就是理所当然。
天帝怏怏回了寝殿,对着满目琳琅发呆,简直生出悔教夫婿觅封侯之闺愁怨恨。
露儿勤政,不履后宫,偌大天庭,好不寂寞。
当真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啊!!!烦死龙了!
罗雀献茶,也自劝他:“陛下如今痊愈了,就该帅归原位,难不成就这么乾坤颠倒下去了?说是说,笑是笑,陛下又不能当真做了那小祖宗的贤娘子。总要重振夫纲啊!”
润玉单手支头,一声叹息:“当日,是本座做出一番不理朝政的荒唐态度,如今要有个由头,才好上台,总不能好端端把个摄政王免了吧?何况露儿广得人望,骤然罢免也是臣心不服。”
罗雀笑道:“你二人倒是夫妻一心。上神也是这么说,总要有个由头,她才好下台。不过她说,过些日子,就有帮手。”说到这里,这妖精蹙眉想了想:“许是把白帝找来帮忙?”
润玉神龙怒目:“她敢!”
那一阵子,天帝康复,帝后订婚,喜事连连,加恩众臣。众臣之中,白帝封赏独厚:也赐封地、也赏财帛,也晋神位。唯天帝密旨口谕一道:“非本座手谕,爱卿万万不可私自拜见天后。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钦此。”
白帝跪接圣旨,神情极是古怪。
传旨的鹦哥就是老实,也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却说那白帝发呆半日,烦劳鹦哥代为呈送长留玉液琼浆一瓶以为天帝大婚之贺。
收礼之后,邝露大喜,轻启泥封邀了天帝小酌,谁知倒出来的琼浆色若琥珀,酸香扑鼻,竟然是瓶极好陈醋。
邝露蹙眉,登时要去长留找少昊当面分辩:“朋友一场,也是知己,大婚送醋,是何居心?”
好在天帝心胸宽阔,颇肯为僚属敷衍:“只怕是那小子拿错了,咳咳,拿错了……露儿不要生气,本座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哎呀露儿,纵然没有拿错,想那白帝也是风流倜傥的少年,眼见你我成婚,难免酸醋,本座听说,他在下界破誓,竟做了单身之狗,太过可怜,你就不要追究了吧……”
众妖与白帝交厚,纷纷为少昊美言,唯鹦哥翻了个老大白眼,被天帝狠狠瞪住。
好容易堪堪到了大婚之前,太巳仙人府中天后妆奁入宫,八百一十台嫁妆,连发三天。鼓乐声中,云罗锦缎,珍珠玉宝,灿若云霞。妆奁之丰,让仙咋舌。一则是太巳仙家为臣久矣,家资颇丰;再则清露上神封地富饶,俸禄也厚;更有六界贺她出阁的奇珍异宝。
此乃海外女王与天庭圣上大婚,丰饶完满,历代天后,已无其右。
众仙躬逢其盛,目不暇接,许多万年神仙都暗自惭愧:若非这天字第一号的喜事,何尝得见如此繁华?
天庭宫内,光张罗着收拾天后嫁妆,就各个忙到不亦乐乎。当真天上地下,凡是能想到的珍贵罕物,无不车拉斗量。
一众仙侍妖精一边规置,一边啧啧称奇。
雀儿、青鸟和鹦哥眼珠子瞪得老大:“啧啧啧,陛下这媳妇娶得血赚!”
“嗯嗯嗯,这美男人一拜堂成了天帝,二拜堂诳到上神,三拜堂成了财主!怪不得总是拜堂!”
“呜呜呜呜……你们干嘛?”
“雀儿!你那脑子不要还可爆炒!毛不要就这么急急做毽子给她添嫁妆?”
“她的嫁妆还要我们添?璇玑宫都放不下了!”
“乖乖,天下可还有更富贵的嫁妆么?”
唯独罗雀心不在焉,她冷眼瞧着那厢清露上神蹙眉捶腰,满脸疲态,不禁吐个鸟舌:“她自有珍宝妆奁,带在身上,灵力加持,时刻回护。”
鹦哥不解:“那是什么?”
罗雀“噗嗤”坏笑,与大家耳语道:“小祖宗!生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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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段儿单纯是出于写这个CP的初心。露妹妹娴熟朝政,是个做皇后的好人选。露妹妹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好妻子。这人难得在不作,永远弥平争端。妻贤夫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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