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儿这病来的古怪,去的模糊。
天医星奏:“仙子返璞归真,修行未成,这是力战虚脱,受惊太过,以至呕血昏厥,神魂颠倒,需要……温补……”
天帝垂头看折,眉眼不动:“那就温补好了!”他自然知道她为何吐血,精神激荡纵是一因,体内的桃花也定作祟!但是女孩儿家进补总是没错。
天医星并未诊出露儿体内隐疾,润玉料想是自己护持极佳的缘故,他此刻已经悉数拔出了露儿头面手臂外露之处的桃花,图留额间一点似画花黄。
她娇女在室,黄花完璧。众仙往来,一望便知。
这是大节,他需为她正名。
露儿虽千娇百媚,但那一瓣馨香,他总舍不得摘,这事……需问应了他家仙子……
其余桃瓣……都在闺女不爱让人瞧的地方……
那么,这个病,还是他来措手好了。
思一及此,天帝挥手,意思天医星可以退下。
天医星看着天帝面色端详良久,终于以头抢地,还有话说:“陛下最近可是觉得头晕胸痛?可有过劳咳血的症候?”
天帝一呆。
天医星神色忧急:“陛下自从用了血灵子禁术,已毁了一半天命仙寿,正该善加保养,不可操劳、不可动怒、不可伤心、不可忧愁。陛下千年以来,宵旰勤劳,已经用命太过。今日臣观陛下面色憔悴,闻陛下声气虚浮,正是元气大损之兆。臣问陛下症候,陛下不答,可见小臣所料并非子虚。陛下,可准小臣为您把脉细诊?”
天帝低垂下头,略微沉吟:“倘若……你所料不差……又当如何?”
天医星以头碰地:“恐天命不永。”
闻听此言,天帝饶是早有准备,也脸色微变:“那么……依你看,本座还有多少春秋?”
天医星抬头再看天帝气色:“需把臣脉,细细看来。”
天帝向前微抬左腕,天医星正要接过,谁知陛下又将手收回去了。
他想一想,淡淡地说:“改日吧。”
天医星大惑不解:“陛下,养病如虎,倘若陛下病情真如微臣所料。那陛下此刻卧床疗养,不理外物,或可延寿!”
天帝微微摇头:“且还……不是时候……”想一想他抬起头:“本座的事你不可说出去。此是严旨,你需知道分寸。”
天医星心头叫苦,叩头称是。思忖一二,决定借给仙子施医送补的名义,勤访行宫,以备天帝驱使。天帝尚无子嗣,是万万死不得的。否则倘若将来天崩地裂,玉山倾倒,大事出了,帝业谁付?岂非天上人间的极大祸端?想到这里,天医星只觉得肩头似有王屋太行,忧愁百转,不可稍解。什么仙子需进补?明明是陛下要进补!
而那株露儿拼了性命采回来的灵芝,最后还是给露儿吃掉了。
天帝钦命炮制:这灵芝经了三蒸三煮,辅以药石,也有熊妖之心、也有豹怪之胆,也有黑虎之腑、也有玄狐之魄,如此这般君臣佐使,仙官加持,玉女祝祷,成药之时天帝特命再入黄连三味,最终熬出一碗致密粘稠、摇晃挂杯的黢黑汤药,颤巍巍送下界来。
此药补则补矣,味道极重。
路过仙姬闻之欲呕,执役天使观之蹙眉。
因为露儿不喜天界仙侍,润玉索性差人从家里抓来妖怪罗雀当差。
是以,这小妖哆里哆嗦把这恶心人的玩意儿掩着鼻子端给露儿的时候,露儿有一瞬间竟然以为:他赐她一死。
那一刻,心绪好生宁静。
倘能死在桃林,她必然谢他恩典!
及至明白是要她温补,露儿只看了这药一眼,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谁知刚刚跑到门口就被润玉提溜着领子拎了回来!
他虎着脸:“吃药!”
露儿凭空将身子扭了十七八个结,大发娇嗔:“我不!”
润玉把她按在腿上,两人面面相觑,他怒道:“病了不用药。一点儿都不乖!”
露儿在他腿上大扭其糖,撅起小嘴,各种逃避:“我不!我不!我不嘛!”
润玉扯下她一半衣领,露出肩头:几片花瓣吸饱了血肉,仿佛比往日更大更艳了些。他疾言厉色:“已病了月余,还看不出来吗?你强花弱,你弱花强。虽然有法愈疗,但是耗我精力,损你气血,就算我狠下心来给你一日拔除二十朵花,你也定然血衰神炫!本座又有多少法力,可以护你肺腑不伤?灵境不灭?你不喝药续命,等我慢慢救你,难道想着来日被花吸干,做个骷髅?”
露儿愤而扭头:“吸干就吸干!凄清冷寂,纵有万寿,生而何趣?!”这就浑然不是小女孩的口吻了,算个破绽。不过旋即,小女孩的眼圈红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抓住润玉的袖子摇啊摇的,算个弥补。
毕竟只有露儿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哭给润玉看,要润玉搂之抱之,温存哄劝。
上元仙子纵然心如刀绞,也是含泪不垂,哀而不伤,扭头自行排遣,那本事极其难得,也极可恶。想她若是早能似露儿这般示弱一二……罢了……天帝怔忡了好一会儿,心头怅然若失,这都是他自作孽……怪不得上元仙子……
润玉将露儿放在腿上抱好,握住她的小手,两人有商有量:“你把这药喝了,就是大哥哥最乖的露儿,从今之后我再不逼你。咱们仙人对仙子,订个约会,只要在这桃林、在这小舍,你永远是我的露儿,我永远你的大哥哥,只这样……再没有别的,好不好?”说着,他终于将她搂在怀里,幽幽叹息:“你就是恨我……也需治病,好歹,让我陪你把劫数渡完……”
露儿倏地抬头,盯了润玉半晌,抢过药碗就要直着脖子灌下去。
润玉不依,轻轻巧巧地从她手里夺过药碗,心到意到,法诀微动,一碗冰冷凉透的药瞬间给渥得温热适口。他将药碗端在她樱唇之侧,温言软语:“乖。喝了它。”
露儿微微撇嘴:“以仙法热药,只怕不对大哥哥法术的路子。”
润玉笑笑,一边把药慢慢喂到露儿嘴里,一边说:“大哥哥比露儿多活几千年,有个心得不妨说与你知道,就算是苦,若有人肯温热了再端给你,苦也会好很多。试问四海八荒、六道轮回,谁不畏冷?谁不怕苦?似那等无穷无尽的苍白冷寂……甚至……甚至魂飞魄散,一瞑不视,我……心里其实也很怕……”
露儿嘴里给半强着喂下热药,耳朵听着润玉的教导,一时竟涕泪横流了起来。她仿佛是被人看破心事,窘到耍赖,随手用润玉的袖子擦脸擤鼻涕。顷刻间把仙人雪白的翩衣广袖搞得一塌糊涂。
润玉毫无愠色,还笑着帮她擦脸,好声好气地问:“这又是怎么了啊?哭得像只小花猫。”
露儿吸吸鼻子,脸色微红:“药苦么!苦哭了!”
既然露儿说是苦哭了,润玉就信她是苦哭了,他随手变出个小罐子,从里面拿出一块蜜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然后起身就走,毫不流连。
那小罐子玲珑精致,露儿记得,那还是自己初做他下属的时候从家里偷偷拿来的。只不过这些年被天帝变大变小当器物玩儿,染了他的灵气,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这一天事情甚多,思来想去,露儿不忿,随手又捻了许多糖出来,大口大口鼓着腮帮子嚼,那是打定主意丁点儿都不给润玉留了!
要知为人处世,小乖怡情,大乖伤心。
她才不要一生乖巧,太苦了!
漫漫仙寿,谁还没点儿独特的心得呢?
自那日莫名病重,又莫名病起,露儿眼见着又长大些,润玉冷眼瞧着,她总有人间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吧。
及笄之岁,碧玉年华。
露儿漂亮得好像一朵初开的花。露儿是润玉亲手养大的花。
不过这朵花长大了反而不乖了!结交精怪,出门闲逛、看戏吃酒、连狗打架她都要拽了罗雀她们一起去瞧一瞧。如此棒打鸳鸯,不解风情,直把罗雀的新婚丈夫气得头晕,书生骂街也算人间奇事。
露儿逍遥快活地做露儿!人间苦短,需当尽欢。
润玉却已分了一半儿的心思做天帝,魔族异动,恐有战事,他不回天界已经不妥,总不能把一应政事置之不理。小小庭院,仙人往来,各个步履匆匆,高呼陛下之声此起彼伏。怪道露儿日日披了宝贝斗篷出去玩耍。家里已经离上朝不远,这瞎还让她怎么装?谁人不知上元仙子已出入君怀袖,她还能动摇威风发么?
原是他误了她……
原是他误了她……
胸口抽痛,天帝死死抓住桌角:他已害她前尘,难道还要害她后世?
露儿也不痛快。她已看出他终究不是她一人的大哥哥。她纵安心强占,又有几时?不如出去和妖精勾连人间,落个眼不见为净。既有太上忘情的圣明君子在上,那么她也算生于天宝开元时,为何不做个长安轻薄儿?斗鸡走马过一世,天帝兴亡两不知!
倒是成过婚的罗雀越发懂了人情世故,私下里劝露儿:“他待你甚好。白日做天帝,忙足一天,晚上还要给你疗伤耗神。最近他气色不好,听说以后还难保亲征,小祖宗好歹乖些。给人家个好脸色。小囡囡时还大哥哥长大哥哥短的,怎么长大了倒不亲了呢?”
露儿起初一笑而过,并不置可否,逼急了撂狠话:“哪个要他治病?我宁愿死在人间!”
润玉路过,听她语音清冷,字字分明,不由得胸口一痛,脚下微跄,好歹稳住身子,他苦笑感慨:露儿当真得了太上忘情的精髓!强我许多。
而在罗雀这路妖怪眼里:那就是小仙子的神情举止越来越像天帝陛下了。凡间说得好:这叫夫妻相!
从那之后,润玉对露儿的种种不肖悉数宽宥,只要她肯乖乖吃药治病,穿着披风出门,子时之前回来。润玉也不禁她,她高兴就好。
仙命绵绵,快活最难。
和他在一起,她又不快活。
那阵子家里气氛诡异,夹在两位神仙当中,唯独妖精罗雀想开了,既然从家里被抓来执役,那么自然大腿要捡粗的抱。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天帝的汗毛比仙子的腰都粗。罗雀干脆自告奋勇来服侍天帝起居。别个不说,这日日御前,商讨国事,总不能让天帝自己斟茶倒水,研墨沏茶吧?活祖宗露儿又不爱仙侍住在这里。当真愁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两个夜夜卸衣治病,天天子时共寝,掐着脖子灌药,抱着尾巴打盹。这等不避嫌疑、鸡飞狗跳。仙侍来了,哪够磨牙?还是罗雀这日日回家与相公没羞没臊过日子的靠谱些!(WULI罗雀这就算上班儿了)
偶有闲暇,罗雀臊眉耷眼,跟天帝面前焚香祝祷:“陛下,小妖服侍您多日,总该给些赏赐?!不要多不要多,天帝总该给一车。”
天帝也拿罗雀做个消遣:“还敢要赏赐?本座瞧后土娘娘眼光不错,你这妖怪倒是聪明伶俐,既然到哪里也是个丫头命,何不当初从了后土娘娘去?则焰山的妖精也早除了,也免得上元仙子凭空被后土娘娘揍一顿,还引发劫数提前,被雷击了一身桃花入血。可知她这次下凡,所受种种苦,都是你的罪过!本座不劈你万劫不复,已经天恩浩荡,还敢提赏?”
谁知罗雀冷哼一声:“我当日何尝没动过去摸个神仙当的上进之心?谁知一身新嫁衣上轿之前生生被你的仙子扒了下来!你道她当日如何劝我?一入天宫深似海,碧海青天夜夜心!做人作妖别做仙!录了仙籍入了仙册,纵夜夜饮泣,死寂冰冷,活得腻了,求死也难。你说天上地下,可还有比这更惨的事么?小妖我胆子小,不禁吓,这不就跑回家去与相公日夜快活了?你家仙子当初哭着不让我成仙,到好像她便是被坑害了永世的现成例子。如今你还要罚我!当真是我相公说得好,‘天帝不仁,以妖精做猪狗’!哎哎哎!陛下!你怎么了?可是心口疼?我扶你回房歇息可好?喂!不可吐血!你要是气死了,你的仙子有后台,我一个平头妖精还不得诛了九族!快来人啊!!!那个谁?!天医星!!!对!就是你!过来给陛下瞧瞧啊!唉,神仙怎地各个呆头呆脑?!还不如妖精灵光!怪不得陛下头昏!定是被你们这帮笨蛋气出了毛病!活脱造孽!说与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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