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疏疏三十六日,转瞬即逝。
第三十七日子时,雷声隆隆依旧。
润玉灌了躲在怀里的露儿一杯甜酒:“仙子,不是三十六日,必是四十九日。小仙在此贺你高升。此番罢了,必然脱胎换骨,可与你父齐眉了。”
露儿饮了甜酒,俏脸泛红,白皙手指玩儿着润玉的长发:“大哥哥,我还能得做真神?”
润玉从她小手里夺回自己的头发来,随口教导:“仙子星宿、真神灵官、上神天帝皆是命数,既重先天资质根器,也看后天修为勤惰。天道有常,断不会错。露儿不可妄自菲薄,要好好修炼才是。”
露儿乖巧点头,搂着润玉的脖子顺手填了一块花糕到他嘴里,笑容甜美:“知道了。”说着她擦了擦润玉唇边的糕点碎屑,伸出淡粉舌头舔舔自己的手指,顿时心满意足:“好甜。”
润玉微微侧头,脸上血色隐然。
露儿此时身量渐长,已非昔日蒙童模样,以人间少女而言,十一二岁也是她,十二三岁也是她,娇憨秀丽、蓓蕾初成,正是豆蔻年华。
这三十六日,日夕愈疗,她头脸双手桃花渐去。更兼润玉把露儿打扮得饰必明珠,衣必锦绣,连她的脂粉都是他亲手调弄。小仙子身边虽无仙侍照料,但被呵护得无微不至,确实不假。若是能走出大门,何人不赞这女孩好生俊秀娇养?
只不过露儿珍重芳姿昼掩门,润玉自携手瓮灌苔盆。他只让她好好在结界里呆着罢了。
为让露儿住着舒坦,他们居住的小院儿,已被润玉改了二层楼宇,雕梁画栋、白瓦粉墙,不知润玉有心还是无意,这里虽从简,但不脱璇玑宫的路子。这些,露儿自然是记不起的。
朝夕之间,润玉已慢慢摸索出和露儿的相处之道,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凡事都和她商量一二,以示尊重:露儿喜爱什么样的牙床?露儿想要什么样的床帐?露儿今天要吃什么?
如此絮絮多话,润玉平生罕见。然而,依她的性情。他问,她才会答。他给,她才会要。你来我往,喁喁而谈,才没有误会,才不会和自己的心意失之交臂。
因为夜夜雷霆霹雳,露儿要躲在润玉身边才能入睡,所以他二人同寝同宿。枕间衾上,自然女孩儿做主,全凭露儿喜好布置。谁知弄好,润玉大惊。陛下此生就没睡过如此温香软玉的铺榻!天帝龙床,如今锦绣铺陈,丝被堆砌,其软如云,其香盈帐。
床角还好端端地坐了一只白龙布偶!那是露儿心爱的玩具,没它陪,睡不安。
这床……极暖……
露儿畏寒。
就这样,午夜梦回,天雷可怖,她还要钻到润玉怀内才能安枕。
润玉却每每睡得燥动口干,心火蒸腾,得念上几遍清心咒才能入梦。
天帝心中纳罕:昔日魇兽也睡在他身边,怎就没有这么热!
好在室内陈设露儿一概选了月白、雪白的腔调,让润玉很松了口气。
他看得出,她于水红倩碧之前犹豫过,还是选了他熟惯的色泽。
她回头问他:“这样好不好?大哥哥喜不喜欢?”
那一回眸,眼波如水,温柔潋滟,熟稔至斯!
润玉心头一动,才省起,原来她已如此看了他一千年!
陡然眼下些微飞红,润玉略矮下身子,抱了抱露儿,良久才说:“好……我好喜欢……”声音略哽,倒是罕见。
露儿身体笔直地被润玉抱着,一动不动,那时她小小的身体有一点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僵硬抗拒。她其实很想伸手回抱润玉的肩膀,问大哥哥为何难过?安慰他不要伤心。
但露儿终究没有动。
她不曾对他说,她心中有个哭泣的女子,夜半无人,她也曾双眸含泪,也曾抱膝饮泣,也曾苦等黎明。年复一年,碧海青天。露儿从没问过那位姐姐为何伤心?姐姐自然什么也不说。可是露儿知道:姐姐冷,很冷。
从来空自温柔,枉然和顺,都是徒惹伤心,作茧自缚。
有四字考语,叫做:自作自受。
只怕姐姐心中悲怆,还羞与人言。
露儿果断摇头:她不愿如此,她要暖和!
于是他们就有了个古怪的寝室,一边妆台璀璨,华丽衣架,脂粉暖香;一边棋盘小几,几卷古籍,琴心剑胆。似泾渭分明,也似互有包容。唯锦被之间总有些露儿藏起的玫瑰松子糖,偶尔偷吃,掉到被窝里去,被润玉说了也不改。
她笑吟吟地塞一粒到他口里,随口胡扯:“心头苦,更该多吃甜。”
润玉一怔,从此就不管她这个了。即便天帝起身,偶尔从寝衣里抖出几颗糖来,也只是一笑作罢。她若是他的天妃,怎都算得盛宠。不过他不欲别人知道二人现下亲昵,想来她也不愿。这样耳鬓厮磨的情景传出去,她就非嫁他不可。可她现在愿意么?他已经没有把握。
润玉觉得她还小,可待年,他总要慢慢讨她喜欢才好。
露儿么,心头时常恍惚,脑中太多念头飘来飘去,后来干脆什么都要不想,得过且过。
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不过天帝事杂,最近又有魔界异动,不可轻忽。润玉在人间呆到第三十日的时候,天宫已经在四处寻找陛下了。天帝不得已和天庭联络,这座小楼很快便有了天使光降、文书往来。润玉做这些事不背着露儿,也不明说自己身份。不过他不许来人称呼自己陛下,好歹算个自欺欺人。
润玉思念上元仙子,但是又隐隐不喜露儿把什么都想起来。
露儿默默旁观,从来不问,乖得像个娃娃,娇得像个宝宝。
他最喜欢这个样子,她心知肚明,那她就是这个样子好了。
润玉时常流连书斋,读折批阅,露儿偶尔也凑过去帮他研墨端茶。露儿仙女这些日子出息了许多,不但学会了自己着衣穿鞋梳辫子,还能体会大哥哥喝茶口味,连他用墨的浓淡偏好也颇有心得,她做这些得心应手,颇有几分无师自通,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露儿骨子里温顺,做就做了。
唯越来越不爱给他磨墨,明明他在笔走龙蛇,或指点天下,或写意江河,或寄情风月,或挥斥方遒,神龙百变,气象万千。而咫尺之间,她却只能困于方寸,手中数寸乌金兜兜转转,百折千回,不可出雷池一步。眼看那砚台之内,墨耗己身,添水似泪,纵寸心蚀尽,珠泪流干,不过漆黑满砚,供他方便而已。他用时未见如何欣然珍视,用毕弃之更是理所当然。书写以毕,他依旧白衣蹁跹,好个仙人。可她永远掌握不住分寸,弄脏了手,染黑了衣,襟前袖上,斑斑点点,洗都洗不掉。
润玉打趣笑她:“湘妃竹似的。”
露儿愤而转头:“我又不曾嫁与舜帝有虞!何来湘妃之说?”
润玉语塞。
奈何他很喜欢看露儿做这些,每每茶旁墨畔,他搁笔抬头,总要目不转睛地看一看她。他看她时,眼光柔和似含春水,又似掩了无数心事,欲诉不诉,暧昧不明。
露儿被他看到脸泛桃红,垂头寻思:这大哥哥也不知几岁了,风流少年,容颜俊美,眼角眉梢,有情无情……
想到这里,悚然心惊,露儿识得厉害,不敢招惹,从来都是嘻嘻一笑,掉头去玩!
留下润玉看着她的背影,笑容苦涩。
那日,傍晚风凉,润玉靠在庭前榻上,凝神读一卷古旧典籍。
露儿轻快跑来,捧了自己新进学会熬的银耳莲子羹来献宝,甜甜一勺凑到润玉唇边摩挲,满脸期冀:“试试看!罗雀教我的!”
润玉歪头,就着露儿的手吃一口,点头赞赏:“露儿好香!”说着他放下书,摸摸露儿的头发:“看你精神好成这样,大哥哥好开心。”
露儿坐在他身边,唇角微扬:“大哥哥开心我就开心,大哥哥舒服我就舒服。”
润玉笑而坐起,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随手拨开她的衣领。修长手指到处,以灵力点中了她左腋的桃花。那处很痒,露儿“啊”了一声,被点得身子微抖。
不多时,花瓣自美人身上落下,润玉转手把它收了起来,疑惑地看着露儿:“痛么?”
露儿摇头笑:“痒。”
润玉“哦”了一声,垂头在那里吹了口气:“可好些了?”
再抬头时,见她略羞地别过了脸,果然态生两靥,长大了许多。
其时红日初落,月华刚升,湛蓝天幕上还没铺满闪闪星斗。
润玉微微一笑,手指轻抬,莲子羹碗里“啵”地跳出一颗雪白饱满的时新莲子。他随手将莲子塞到了露儿嘴里,吩咐道:“晚了,去睡吧。我再呆会儿就去陪着你。”
谁知撤手之时,露儿满嘴细细的牙却叼住了润玉的手指头,她笑嘻嘻地瞧着他,吐口撒个娇:“你快来。我害怕。”
那时月色极淡,月华初盛,映着露儿满头漆黑长发都恍惚有了盈盈绿意,她雪白脸皮,额间桃花一点,这等绿鬓红颜、可怜可爱。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一双眼睛里从没有过别人。润玉不自觉抚上了露儿柔软的脖颈,千年冷静、太上忘情,岁月悠悠,从头孤寂,他此生没有一日似乎现在这般被人全心全意盼着。所以他忍不住,想摸摸她,自脸而颈,自颈而肩,触手所及,温热血肉、勃然活泼。摸着她,他胸腔里渐渐盘桓起一股暖流,经久不散,通身上下骨头都麻酥酥的。
看着月下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大哥哥,露儿陡然瞪大了眼!
她看到:润玉长袍下,露出一条银光闪烁的龙尾。龙尾卷卷,已盘住了她纤细脚踝。
露儿“啊”了一声娇呼。
润玉大窘,连忙做势抬腰,想把尾巴收起来。
露儿飞快地按住润玉。她慢慢滑坐在他的腿边,伸出白嫩小手缓缓抚摸上了他的尾巴。
龙尾凉滑,且舒且卷。润玉虽然些许羞赧,还是让露儿摸了。她小孩儿家好奇么。
露儿暖暖的皮肉触到他龙鳞片片,左摸右摸,温存抚慰,真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小女孩儿双眸湛湛地看着这条尾巴,又是喜欢又是惊叹。
新奇之余,露儿把脸都贴了上去:“啊!大哥哥凉凉的!”
龙尾敏感,润玉自出生从来没被人这么摸来摸去的。露儿脸皮触感娇嫩,她这样笑嘻嘻地抱着他的尾巴蹭个没完,仿佛得了天下最宝贝的玩具,喜欢极了!
润玉被她蹭得一直痒到心底,十指攥拳,尾巴尖儿都蜷了起来,不自觉咬住了牙,才勉强咽下去一声软绵绵的叹息。他眼下飞红,心头发慌,蹙了双眉,连忙轻声呵斥:“露儿!放开!不要闹了!”
露儿却抱着他的尾巴不放,脱口而出:“大哥哥是龙!”
润玉别过脸:好眼力!他纵白龙鱼服,她也慧眼识身,断然不会,鱼龙混杂。
露儿仰头瞧着润玉,伸手慢慢将他面颊扳回来,迫他与自己对视:“这有什么害羞?不如我也现身给你看!”
润玉一呆。
月华湛然,星光璀璨。
润玉眼前陡然幽蓝光盛,一颗浑圆饱满的清露,在他尾边灼灼然且闪且耀,还带了淡淡桃香。润玉弯腰,伸手想把清露抱起来。谁知那清露十分顽皮,滴溜溜一转,化成晶莹水流,一路盘着他的尾巴飞快淌到他胸前。
眼前幽蓝光芒一弱,露儿雪白的脸颊陡然出现在润玉眼前,两人鼻子尖对了鼻子尖。她上身宛若好女,裙下学足了润玉的样子,清露一股,在他尾巴上滑来滑去。
露儿满脸得意:“好不好玩?!”
润玉微窘,虎着脸吓她:“虎行风,龙行雨。一场大雨冲没了小露珠。”
露儿脑筋十分灵光,与润玉双眸相对,笑嘻嘻一句不让:“无长夜不生朝露,无风雨何得水泽?火神殿下倒没准儿烧干了我。殿下与我法脉一系,我怕你何来?”
此言一出,草木皆默,两个人都愣住了。
其时,海岛冰轮,终至中天,子时已到,天雷滚滚。
天边的闪电照出露儿惨变的脸色,她陡然按双手抱头“啊”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润玉面色峻厉,倏地把露儿打横抱起,送回寝室。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室外天刑严峻,她怕极了,眼前依稀有天界上仙为此求死不能的苦楚历历在目。所以她更加惊骇恐惧,浑身簌簌而抖,喉头中愔愔,几乎要哭。
润玉却不是往日的搂抱安慰,他只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问:“露儿,刚才你唤我什么?”
那一口冰凉之气,悉数打在她的耳垂上,露儿身子激灵,旋即投入润玉怀抱。
她紧紧搂着他,以稚嫩的面孔不停地挨蹭着他坚实的胸膛,软绵绵地叫一声:“大哥哥……”
润玉抚着怀里女孩儿的长发,目光看着云端远处,声音很淡,似乎叹息:“我的露儿,真是……极乖,极巧,极聪明……”沉一沉,再摸摸她的肩膀,润玉笑容转冷:“你放心,我……是不会囚禁你的……”
露儿默默无声,噘着嘴,也不抬头,只用手指在他胸膛似画了许多个圈儿。
润玉心中描摹:这圈圈相合,当是一只小乌龟的模样……
天帝心中,顿时一片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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