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山村

沉沉黑夜之中，独有烛火明亮。岑欢一直缩在柜中，满脑子都是宁为玉身上的那道红色印记，久久不去。

“他身上怎会有画心笔痕？”

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又过一顿饭时分，东方渐明，空空早起出来打井水，远远便见宁为玉提着个药箱走了过来，匆匆忙忙，脚步甚速。

“掌柜的！这陆府的事情刚刚消停完，你就要去城西村义诊啊？”

“因为陆府的事情，都耽搁好久了，本来前几日我就该去的。”

“好了好了好了！活该我碰上你这样的掌柜！”空空边是嗔责，边从他手里接过药箱，“咱们走吧！”

“我也去！”二人闻言回身一看，只见来人纤腰楚楚，面若桃李，秀雅娇艳，又身着件红衣，更增娇媚。空空双眼一眯，见宁为玉又现痴汉笑脸，木立不动，立时面露鄙夷之色，但心下却是喜不自胜，有意撮合，把药箱理好挂在他肩上，叫道：“我不去啦！”转身接着打水去了。

岑欢也不睬他二人，径向前走，宁为玉忙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春光满面。

“还好兄弟呢！你怎么不跟着去哪？”陆小曼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花生，长长的淡绿裙子曳在身后，风拂之下，轻轻摆动，似是与梢头枝叶应和。

空空微一失神，恍若隔世，这时听她开口，忙伸手搓搓眼睛，口中嗤笑：“陆大小姐，你不开口……勉强算个美人。可这一说话……俨然傻大姐一个！”

“司马空空！说谁是傻大姐呢？”陆小曼气得咬牙切齿，拳头紧握，骨结格格作响。忽地，拍的一声，她右手一扬，手中花生米立时掉落，四散滚开，一地狼藉。“姓司马的，我要跟你打一架！”

“啊呦！”空空惨叫一声，伏地摔了个狗吃屎。

他捶地痛哭许久，仰天大叫，“陆，小，曼，你这个暴力的女人，小心嫁不出去！”

陆小曼远远听到，大步跑了过来，伸指威胁道：“你，再说一次！”

空空立即缩口，满脸委屈，话音微带哭腔，“掌柜你快回来好不好？”

待到城西村时，天已大明，惠风和畅，可不知为何，遥遥只见村里有大雾迷漫，如烟氤氲，极所罕见。

“这就是城西村了。”宁为玉温言笑道。岑欢点了点头，环视一周，指着村口站着的那两人，问道：“那两位是……”

那二人听到交谈之声，同时转过身来，其中一粉衣女子忙伸手招呼，“宁大夫！您来了。”

宁为玉上前躬身行礼，“小柔姑娘。”岑欢也笑着拱手。

这时，另一灰袍男子略作打量，含笑客套一阵方罢。四人前行了里许，宁为玉忽见他神色凄苦，欲言又止，细看之下，又觉面生，顿时心中生疑，“村长怎么没来呀？您是……”

灰袍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强颜笑道：“村长和村里的几位长老……已经与世长辞了，我叫丹青，现在是这个村的村长。上任村长的女儿小柔，是我的妻子。”说着紧紧握住了小柔的手，四目交投，脉脉不得语。

宁为玉眼见他二人神情，心下了然，笑道：“我每年都来，和小柔是认识的。”

“那这位是……”丹青和小柔齐看向岑欢。

“这位是我们济世堂新来的，画心……”

“我叫岑欢，是新来的大夫，专治疑难杂症的。”岑欢不愿外人知晓自己身份，是以出言打断了宁为玉的话。

“那宁大夫、岑姑娘，里面请……”

宁为玉在村长房前，临时搭了个诊间，作义诊之所。过不多时，门外已排起了一条长龙。

“奇怪！他们脉象很正常啊！气色怎么这么差？”

岑欢向后一看，只见村民虽年龄、身量不同，脸色却如出一辙，均是白面血唇，眼圈发黑，无一例外。

“这些都是我的习作，二位可以随便看一看，我和小柔去准备午饭，马上就好。”

待他二人走后，宁为玉沿着院子走了一圈，胸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阿欢，这画工可真不错啊！阿欢，阿欢……”一回头却见岑欢方从里屋出来，面色凝重，似有深忧。

“阿欢，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岑欢捂住胸口，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来，一阵恶心，但强行忍住，并不呻吟，过了良久才道：“宁……宁为玉，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幞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幞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垝坦，则室门已闭。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

文末故事摘自《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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