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鱼国最近有些不太平。

就像今夜，虽然风雨淅沥，仍然掩不住那凄丽的歌声从遥远的某个地方飘来，准确无误地撞入我的耳膜。

那歌声似断肠的杜鹃啼血，一声声层层绵叠，搅在这阴风苦雨的夜里哀怨又凄楚。

搅的我心绪不宁，这已是第三个月了。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我微微眯眼，在床榻上翻了两个身，终于还是不耐烦地掀开被子起身。

那歌声停歇了，夜风穿过红漆金丝楠木纹的窗，从我宽大的睡袍袖口钻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凉意带着有些刺骨的寒冷，倒是将我的朦胧睡意驱散了七八分。

我拢紧了袖袍背在身后，目光越过金红相映的轩窗打量着窗外一片寂然的鱼国宫殿，正任由这倾盆大雨冲刷着百年罪恶。

那歌声又起，我的心脏顿时一阵锐利的绞痛，我右手捂住了胸口踉跄了半步，踢倒了窗前覆着织纹绸缎的凳子。那痛感一闪而过，我定了定神，扶着桌角慢慢起身。

可响动惊来了在我房门前守夜的泡泡：“公主何事？”她的声音似带着审问，让人听来莫名不悦。

我蹙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歌声却愈发清晰。

我看着她的脚尖有些恍惚地发问：“你可有听到歌声？”

泡泡神色有些凝重，也未辨这落雨之声是否盖过了我口中的歌声，只是立刻恭谨地答道：“公主，奴婢并未听见歌声。”

我也不想责她，轻轻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她先去睡。

只因这样的午夜对话，已发生了不下十次，每次我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若非我贵为一国公主，怕是要生受些旁的知情之人的白眼了。我每次发问，不过是我不能接受这样暗夜里的诡异歌声，只有我一人能听到罢了。

泡泡并不打算挪步，也不知掺了几分真心留了几分假意道：“公主已经连续三个月半夜听到歌声了，明日是否请医师过来瞧瞧？”

我放下了手，松了眉头，嘴角微微勾起弧度。直直地盯着她，尽量不带情绪地开口道：“不碍事，无需劳请医师惹父皇母后神忧。”

泡泡闻言一颤自知，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悦，微微颔首，欠身退出房门。

泡泡是我的贴身宫女，从前服侍那位曲池宫里的贵人。

那位贵人是我的生母，从前我一直觉得母后肯将自己细心谨慎的贴身宫女割爱赐予我，是对我的荣宠。

可自从泡泡得知了我夜里常能听见歌声，我便发现我宫门外的守卫翻了几倍，母后来看我的次数也日益频繁。

一日母后欲言又止几番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玄儿，最近宫里有些不太平，你晚上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在意，特别是鱼国之巅，千万千万不要去，切记！”母后声音里具是担忧，还藏着危险的味道。

我向来不敢违逆她的意愿，只是乖巧地点头应着：“母后放心，女儿谨记”

母后曳着华服而去。

我心下的疑问却更重，因为我从未告知母后我夜里能听到不明的歌声。

当日入夜，灯火惺忪。

我素来不喜这样一无所知且受人摆布的笼中困兽之感，今夜我便想探一探她们是否瞒了我。

我取了一沓书，唤来了泡泡。“前几日取的书我已看完，你且先将这些返还，再取一套《藏经卷》与我。”我将书桌上的一摞书前推。

泡泡点头称是，抱起书卷起身欲走。

我又在她身后叮嘱道：“记得拿一套完整的”

泡泡身形一顿，还是应了声：“是”

是我多言了，似她这般机灵的人儿，怕是会起疑了。

虽说近来我喜欢半夜读书，也时常半夜叫泡泡还书取书。但是，书阁中的书我早已看了个遍，《藏经卷》是上古传书，到如今已经千百年，纵然是鱼国书阁也只得六本中的四本，而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想来泡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我起身，唤来了房门外的弱水。弱水是我年幼时在街边捡来的，父母早亡，平时唯唯诺诺，吓一吓便会哭，但却是个十分诚实的孩子。

我脸色一沉，直逼她的眉心猛地靠近她。声音里还故意携了三分威地问她：“你，可有听到歌声？”

弱水立刻避开了我的眼，退了退道：“公…主，奴婢…奴婢…没有听到歌声…”

“真的没有吗？”我又凌厉了几分。

弱水怯怯地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了哭腔：“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听到啊…”

看来来硬的不行，那就软硬兼施。我柔和了声音：“弱水，我这些年待你如何？”

弱水小鸡啄米般点头，立刻乖巧地答道：“公主待奴婢自是十分的好”

“那好，我既待你十分的好，你可会骗我？”我低下身去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弱水一个扑通跪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因害怕剧烈颤抖着：“弱水视公主如再生父母，怎会对公主有半句虚言…”

眼前的人儿强忍着啜泣声，肩膀微微颤抖，俨然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罢了罢了，弱水断然不会欺我。

我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儿，抬手按了按愈发疼痛的太阳穴。

此番结论便是：这鱼国只有我能听到这午夜歌声。

还真是让人头疼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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