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狐叹

这刚出了岩松阁就碰着桃灼在门外踌躇，索性便要这妮子带路将离山给送去了她平日里休息的归云楼。安顿好了离山后，泽焱便也不再在这山海苑里逗留，临走时嘱托了桃灼好生照料后，化为一道光影迅速消失在了桃灼跟前。

与此同时，屋里的人儿正缓缓沉入梦乡。

梦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如约而至，他总对着那个与离山有着一般面容的女子笑，喜欢搂着她看漫天繁星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喜欢在梨树下痴痴地望着女子跳舞，喜欢为女子吹箫引流萤哄着她入睡，多么真实的感觉啊，离山总觉着自己能感受到那名女子的喜怒哀乐，可同时在心底也是厌恶这种感觉的，只因她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他口中的那个她。

瞧，多么讽刺啊，堂堂一山之君竟会艳羡旁人，长生不老，不伤不灭难道不好吗？俗世的恩恩怨怨、爱爱恨恨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世间的痴男怨女何其之多，你到现在还堪不破吗？离山——

正当自己想着能靠近那熟悉身影一步，脑海中便只剩这么几句话在盘旋，似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悲鸣，突然脑子钝痛一下，眼前景象一点点的离她远去，离山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惜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等到再次清明，离山已然是跪坐在地上，眼含惊恐、痛苦地望着前方，此时梦中之景不复从前，天地为之色变，墨色的天空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目之所及是一片疮痍，土地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多少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躯体堆积成山，百里之内不见活物，隐约着能闻到土地灼烧的味道以及令人作呕的腥味。

远处，男人紧紧拥着心爱之人，颓坐在废墟之中，一遍一遍地喊过女子的名字可换来的只有一片寂静，静默之后男人变得癫狂起来，时而仰天狂笑时而又抵额对怀中之人轻语呢喃到最后只剩下了埋首呜咽。

许是隔得太远离山也听不大清楚那女子的名讳了，但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仿佛尖刀一下又一下的捅进离山的心里，甚至还在其中揉搅，直痛的离山面色发白、冷汗涔涔，感觉身体要撕裂了般。

离山痛苦的捂着胸口，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晃着身子，强忍着痛朝那熟悉身影走去，可每靠近一步那锥心之痛便深上一分，离山咬了咬牙，步子却丝毫不见停顿。正当她在为马上能得以行至那道身影跟前欣喜时，抬眸所见却是男人自毁神魂的场面，男人闭着眼缓缓起身带着笑任由身体渐渐化为荧火消散于空气中，一切皆尘埃落定。

离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直直跌了下去，垂着头任由着泪斑驳了衣裳，嘴中还不停念着

离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那熟悉的欢笑声、细语声接而又是呼救、痛哭、惨叫声，每种声音都像针扎一般刺激着离山的神经，离山发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红着眼惨然发出一声悲鸣。

梦中之景就此崩塌，离山睁了眼喘着气坐起身来，她抬手摸了摸早已被濡湿的枕巾，苦笑一声看着窗外尚且未明的天色，索性披了衣裳去了院中。

整个山海苑当属离山所住的归云楼最为清冷，白日里就少见人在此伺候，这到了晚上更是连旁人影子也是瞧不到的，一是为着离山喜静，二是此处偏僻离山是防着自己今日之窘态入了有心人的眼。

院中，离山抬头看着远处的银钩，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风穿林打叶之声和虫豸低语，银辉打在了离山孤寂的背影上，更添一分冷然。

离山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离山率先开口打破沉静，微哑的嗓音惊起了不远处的数只寒鸦。

空中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一墨色身影翩然而至不偏不倚落在了离山身旁，此人正是少艾。

少艾：扰你安寝了。

少艾打量了离山一眼，顿了一下才道。

离山无碍，本就无甚睡意，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离山说着缓缓侧过身来，对着少艾打趣道

离山倒是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少艾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下来。

离山呵——

离山眉眼一弯

离山什么时候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见少艾埋下头，神色不明，离山复而道

离山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闷性子，小心啊——明天讨不着媳妇。

说罢离山出神的望着远方。

少艾：山君——慎言！

许是没料到少艾会这么急着回答，离山一时不知如何接过，只能摇头笑道

离山罢了——说说正事吧，你今夜来是为了那顾家小子。

少艾含糊应了声“嗯”。

离山你想问为什么我要拦你，是也不是？

离山看少艾不答话权当默认，自顾说道

离山青丘顾氏，久奉于娲皇身侧，六界之中地位斐然，就连天上的那些人也要卖他们几份薄面，我又何必自惹祸端呢？更何况这小子还于我有用。

少艾：那山君为何……

离山为何容你伤他。

离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离山救命之恩和赠泉之谊孰轻孰重？我若两者兼之，他青丘就欠下我两份人情，他们这一族向来尚的是有恩——必报——如此一来也可为我之后行事争得几分赢面。

少艾：山君远虑，少艾自愧不如。

墨色身影后退半步俯首一拜，言语中尽是钦佩之意。

离山摆了摆手，又问道

离山你的伤如何了？

少艾一顿，没想到离山话锋一转竟关心起他来，心底染上一丝暖色

少艾：劳烦山君挂心，已无大碍。

离山嗯，顾家的人可不都是草包，你的伤自己斟酌，莫要逞强伤了自己。

话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吹过，离山打了个激灵。

旁的少艾看了连忙褪下自己的外衫准备给离山披上，却给离山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离山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少艾看了看手中的衣衫，失笑道

少艾：冒犯了。

转身隐入了夜色之中。

离山知少艾走后，紧了紧自己的外袍，微微叹了口气，想着梦中的那个身影，离山眼底又是一片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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