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作鼓,草木疾奏,茶馆的破门吱嘎作响。
往常这个点,悦庭茶馆早已满客,嗑瓜子聊家常,一片乌烟瘴气。 满脸麻子的小二会挥着脏毛巾嫌弃地赶门外的老乞丐,他日日都来,不给点小酒小菜赖着不走。
今日却不来了。
他横死在路中央,脸朝着茶馆,身体扭曲目呲欲裂,似乎要从门缝看进茶馆里。破旧的灰色衣服浸满了血,三两只乌鸦正在争抢他衣摆下露出的一截肠子。
茶馆的门吱嘎响,里头昏暗的看不见天。血蜿蜒如蛇,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和街道上千千万万条汇流成河。
茶馆里的也死了。
整个参元城尸体遍布。
“杀了他!”
“斩恶鬼!”
愤怒的喊叫吓得啄食腐肉的乌鸦飞起一片。某只在半空盘旋转了个圈又重新落下,它眯着黄色眼睛看向声源,那是伏鬼崖的方向。
第一城肆元城西边连着天界,连接神界与人界的通道就是伏鬼崖。伏鬼崖,伏鬼崖,听着名字便知晓,伏鬼崖也是专门伏杀作恶恶鬼的地方。
黑鸦往伏鬼崖的方向飞行而去,高空下所过皆是贫瘠黑土。到了伏鬼崖更看不见一点绿色,乌云和黑色土地连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天空和陆地。崖旁歪歪扭扭立了两排枯木,风一吹,枯叶就窸窸窣窣响起来。
此时,崖边一改往日冷清。肆元城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们举着手呐喊,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汹涌恨意。
“这几日肆元城之惨状,罪魁祸首便是这上面绑着的恶鬼。好在今天昼神神通广大轻易就将这恶鬼抓住了!”
“饶不了他!”
黑鸦轻巧飞过人们头顶。
伏鬼崖往上,静静悬浮的着审判恶鬼的刑场—伏鬼台。台上黑白两道身影扎眼。恶鬼宋珩半跪在伏鬼台中央,铁链蟒蛇般缠身,血染黑袍,地面尽是干涸血迹,已不知他究竟在这绑了多久。他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不知多久,血迹斑驳的台面上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敲进宋珩心里。直到面前骤然停下一双银靴,他终于轻挑一下眉头,悠悠抬起头来。
意料之中,那张熟悉的脸俯视着他,神情一改往日,好像他们只是偶然见面的陌生人。也对啊,神官本该如此。公平公正,肩负着所谓苍生责任。
神官,天生就该屠恶鬼。
宋珩轻挑着嘴角低笑起来,眼角一抹红便在这笑声里显得愈发诡异动人。
若是再添一两滴眼泪,真叫人心疼得分不清到底谁是恶鬼。
谁让狡诈阴险的恶鬼天生一副好皮囊。若非亲眼所见,楚尽也不愿信这样的外表下藏着一只吃人的鬼。
楚尽轻轻握上剑柄,手腕上的梵金镯子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
就像他犹豫不定的心。
“江遣…”宋珩笑看着眼前人,漫不经心道,“你打算让我自戗还是给一个痛快?”
他继续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
铮——
长剑出鞘,直指恶鬼,楚尽面有愠色,似乎正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他不懂,为何宋珩总是副无谓的样子,甚至临死当头还要笑着调侃他。笑得随意,笑得虚伪,似乎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一句句爱意不过是哄骗,如今回想,只有羞辱和讽刺。思及此处,长剑又向前进了三分,
“罪人宋珩,桩桩罪行在此,你还有什么想辩驳的?!”
“辩驳?”
宋珩一顿,低头咬唇,嘴角几乎快要忍不住弯到耳根,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宋珩仰起头半好笑的问:
“狡辩什么,和楚神官*****那些事吗?”
话落下尾声,楚尽的面色迅速一僵。可宋珩嘴边的话依旧娓娓道出:
“还是说,楚神官的腰上有颗红色的痣。”
毫无节制的话像翻涌而来的海浪,冰冷而绵密地拍打着楚尽本就脆弱绷紧的神经。
“这些事,楚神官难道不记得了吗?”
听着台下闹哄哄的“苍蝇”噤了声,宋珩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像个说书先生开始喋喋不休,***********。宋珩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足以让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楚尽。
瞳孔一紧,楚尽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微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句像样的,正义凛然的话。
于是他越不辩解,底下的人就越笃定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将死的宋珩有什么理由要骗人呢?
原来高高在上的神仙私底下也有见不得人的事啊。
“和恶鬼勾搭在一起,你对得起我们吗!”
“平时一副冰清玉洁还以为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
“下见,出生!”
“这种人比恶鬼该杀!”
台下的声音又大起来,楚尽听见有人在指责,在质问,在指着他的脊梁骨骂娘。可他无法辩驳,无力解释。痛苦,窒息,绝望充斥着每个感官。
“看吧,随便一句话他们就能这样诋毁。人就是下见。”宋珩道,却发现楚尽越来越不对劲。
“轰!”
突然炸起道惊雷映在天边,天上裂开数道口子,大雨连成瀑布倾泻下来。伏鬼台周边布满结界,通常无雨。今天,下雨了。
雨很快打湿衣襟,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巨大的信息量,忽然砰一声,宋珩身上的铁链炸裂粉碎!楚尽却像是失了魂魄,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恶,恶鬼出来了!”
旋即就听见宋珩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开始倒计时了哦,3——”
台下众人皆是一愣,隔了一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疯狂窜逃。
“快逃啊!”
恐惧的声音响彻伏鬼崖。
嗡——
无数喧闹嘈杂的声音扭曲成线,在楚尽的脑子里遍彻嘶鸣。
不堪入目的画面和当初叁元城血流成河的场景交错在一起。************************************
他们看着两人,空洞的眼里愤怒怨恨不甘。他们惨叫着挣扎着,说着——
“快去死!”
楚尽猛地弯下腰干呕,却呕不出身上的污秽。银色的衣袍浸了雨依旧干净,可他觉得遍身肮脏无比。他深知自己有罪。
雨水描摹过楚尽的眼眶,汇流到鼻尖,一滴滴落进水洼,消失不见。
下一秒,水洼清晰的倒影里,修长发抖的手提着剑,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几颗雨水落下扭曲了水面。
……
待水面趋于平静,楚尽颤抖的手已静止在半空中——一只大掌钳制住了他的手腕。而手的主人正满脸阴鸷的贴在楚尽背后,浅薄的唇轻轻附上耳边。
楚尽耳朵通红,连带着上面一点痣也分外显眼。
“你死了,我找谁讨债啊。”
宋珩调戏的话语没落下尾音,手腕一痛。再看清对方动作时,楚尽挣脱了束缚,明晃晃的剑携着寒气直逼面门而来!
铮铮——
宋珩连眼睛也懒得眨一下。
剑颓然刹住。抵上宋珩胸膛的长剑颤动着,主人双腕上的梵金镯子铮铮作响。 只见那镯子金光盛起,白剑上丝丝缕缕的金线反而渐渐褪了颜色。
这镯子,在吸食他的灵力?!
楚尽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色唰地一白,只觉通体冰冷。
怪不得…怪不得抓他抓得如此轻而易举。
风雨里,他像枝烂了根的枯木摇摇欲坠,仿佛再有一点风雨就会碎成灰烬,散落云泥。
原来这一切早设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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