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一别两忘折杨柳 仍叹路漫相逢短（二）

过了东泽云海，即是不属六界任何一方的万里广空。

“那边的云景还当真好看，毕竟日出之地，就是青帝宫上方的守兵装束丑了点，活像山贼。”

梦羽按照罗盘一路西行，想起方才见闻，不知觉言语道。

“小仙姑这是与自己说笑吗？花都上空从不派兵，难道青帝归来一日，规矩全都革新了？”

平地一声问，把梦羽惊了一惊：“你是？”

“偶然遇见罢。在下妖族梅天夏，听姑娘所言实在离谱，忍不住唐突一句，得罪。”

闻声见人，少年红衣游侠装束，眉宇间神彩分明，两只狐耳隐藏随意绾束的头发里，脚踩絮云亦是烈焰般赤色，英气外露，梦羽涉世未深，没认出他乃当今妖界王储。

“无事。”这客套倒有些江湖的味道，她学模样拿捏住那几分散漫的语调，问：“敢问此处离天下绝景恋花院多远？我远观一眼也好。”

原是个云游四方的。梅天夏心道，指引前方，饶有兴趣介绍与她：“近了，再行一段就是。近日极界宫宫变，尊主归期指可待，不再回来，往后恋花绝景人人皆可游览。”

未听到这句话之前，梦羽从来没经历过寒冬。

夜幕里耀目的烟火与今朝的万里睛空重合。

柳条，等等我。

“诶，姑娘，你走得这般快，倒有几分匆促啊。”梅天夏话刚及半，就见那少女凌空而起，片顷不见了踪影。

恋花院还是一切照常，含露的花苞仍沉睡着，草也静默着，晨雾像层薄薄的滤纸，梦羽仿佛光临了自己的旧忆，她初次睁开眼睛的时侯，她在从前度过的所有朝和暮。时间在这份静谧的瑰丽里步履悄然……它走得太快。

“我知道，你是六界之主。”

她的声音哽咽了，却强撑起嘴角一抹微笑。

“我知道，你想办的事总是不好，你想护的人总是护不了。”

柳木谭溪终于滞慢地转过身来，她朦朦胧胧记得，早春时节，羽化池旁，曾有一个人低眉倾诉温眷：

“只要我要活着，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

而此刻他隔着湿幕落梨，眼中倦意分明，却恍惚若带水波葳蕤，唇启似要千万遍重复那句话语，不敌到口边一句：

“对不起，阿羽。终究我骗了你，这里并非什么久留之地。”

梦羽慌乱摆手：“不会的，”她说：“柳条，你不必道歉的，”至此语气渐趋归于平缓，“人生总有分有离，只想能留个念想，往后不会太牵挂。”

柳木谭溪和颜以待：“梦羽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腰间别的那双铜铃，其它物一概不收。”梦羽平生任性了一回，她笃定它对柳条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不是落萧送我的礼物么，柳木谭溪如此思道，算罢，他曾经说过陪她地老天荒，既失约已成注定，难道连最简单的念想都不能留给她吗？

“…好。”他犹豫诺下，将铃铛给她时双手却下意识用力一挣，挣断连系两只铃细链，留了一只别回腰间。

是离别。“愿你每念及我的名字，都会想起恋花院的早春烟柳。”

当时她目送柳条融在晨煦中，被一众礼仪官护送远去的背影，觉得那个人是可重新开始他的宏图伟业，收平四海，纳黎元于化日的。

毕竟她曾陪他读过史册万卷，看过日出日落轮转不息，看他骑着法术幻化出的马匹，驰骋碧空下翠草平地。

再后来即是墨凉阁旧址遇见落萧，落萧亦未离去，只问她：“柳木谭溪此一去，恋花院必定闲置，你现今可有所打算？”

梦羽紧了紧行囊，说出早已思量定的想法：“我可以考虑一下去仙界拜师求艺，我有些基本的功底，而且在那还有个新识的朋友。”

落萧一挑眉：“新识的朋友？”

“对对，青宫里刚认识的。”梦羽不住点头，但也记得并不真切，迟疑道，“她说……是什么子兰上仙派来打探消息。”

落萧骤然沉色凝神，似乎料想起何要事：“对了，白子兰，六界史载上说她已经转世，我还必须见她一面。”

梦羽从旁侧看出端倪：“若还事情需要处理，青帝大人理应该先行。”

“无碍。”他明朗一笑，目光投射到这边来，却猝不及防摄她衣摆间垂挂的铜铃入眼帘，“这铃儿……是小柳树他送给你的？”

此物得来本就莽撞，被人一问，梦羽心内更是玄乎，难免支吾：“是柳条送给我的，怎么了？”

落萧眼神萦绕铜铃久不能去，转而像沾了露水般徒添几许迷惘：“没，本就是你和他之间物件，我多问了。”

梦羽还欲补作解释，被落萧以手势制止，“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你有一些灵修的底蕴，如果日后想有机会与小柳树重逢……”

他凭空变化出一封四四方方信，拿捏在两指间：“玄武大帝近日会到访一次仙界的茶清会，倘若你能拜入神界，岂不是更容易接近极界宫些。”

梦羽犹豫接过，落萧道：“到时候你只需把信交予他便可，告辞。”

“梦羽谢帝君举荐之恩！”她后知后觉一致礼，面前人早已消失无影，梦羽犹存心虚地摸索向裙裰边的铜铃，声音懒洋洋地：“团团，兔子，你们都出来吧。”

小妖们照常一个缩着脑袋灰溜溜地钻了出来：“果然每次都瞒不过你。”

梦羽心照不宣把信装进行囊，背靠梨树长吁了口气：“这回我是真的走了，你们定要勤加修行，有缘再见。”

“等等。”团团忽蹿前扣住她鞋后跟，狐嘴一咧，笑得满肚子坏水：“刚才和你谈话的美男子，他是谁啊？”

梦羽留心提起脚，迅速眨两眨眼睛：“他呀，东都青帝，专掌花木之事，和柳条简直就像孪生兄弟，你喜欢他？”

小狐狸怏怏收起肉爪，“好高的官衔。”

梦羽自旋身雀跃去，不忘后抛一个红果子：“再见了，待大家修炼成形，即使还不能变化成人，也可以来仙界神界找我的！”

鸟鸣声在林间悠扬荡漾开，赠给这忧郁的纷纷落梨些许快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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