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萧交代梦羽的话,她终没来得及带到,不过此女承两界湖转世,也是冰雪聪明的。
藏书阁里的老皇历有记载如此一些逸事:
东方青帝落萧,仪表堂堂,非但与当今界主容貌极其神似,交情亦颇深,怜惜两人命运相同凄惨,皆爱心慕女子不得。红鸾星动,终是无果。
当朝界主乃先主遗孤,早年隐迹于青帝花都,才艺殊群,尤其一手画技,笔风清奇,所绘人物栩栩如真。
天下容貌相像之人数以千计,她本不会猜出谁是谁;
但近来发生的事情连环扣般一环扣一环,叫她不猜中都难。
她看柳木谭溪眼眸微睁,颓唐在夕照西山的暮色里,脑海映放着作书者笔写的辉煌颂词,想他也曾年少权倾天下,六界风云任其叱咤。
可梦羽却屏息搭上他臂弯,一如往常把脑袋埋进去:“柳条今晚还能陪阿羽吗?”
他指尖摩挲过她蓬乱的发,略带疲惫地将头抵在梦羽前额,良久方启唇,似轻诉又似宽慰道:
“北边草地夏天会有萤火虫聚集,很美丽。”
“我陪你看吧。”
白茶的香味涌入鼻腔,她肩头一耸,在温和的黑暗里虑疚地蹙起眉。
或许不该让柳条睹见这幅画的,勾起他这么多愁绪。
那天夜晚他真的陪她去看萤火虫了,梦羽从日暮一直思量到月升,最后还是决定盘托出真相。
“柳条,画像里的人算你最好的朋友吗?”
“算吧。”
“你想知道他身处何方吗?”
一阵沉默后,“……我那位故友,辞世了。”
“还会有灵魂,不是吗?”
“灵魂?”柳木谭溪诧异于她何出此言语,毕竟他从未传授以通灵之术。
“就被囚禁在墨凉阁楼底,他的灵魂。”梦羽如是道。
柳木谭溪面露困惑,竭力寻找她逃避的目光:“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梦羽。”
“我说,我进了墨凉阁,看到一个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灵魂,手脚被铁链缠绕着。”
“我猜,故人就是他。”
“他叫落萧。”
“他还会叫你……小柳树,对吗?”
草虫时鸣切切,周围一时没有任何别的响动。
柳木谭溪下颌颤动着,神色失魂落魄,狼狈得像个孩子:“怎么会?”
他说:“不会的,梦羽。”但话音渐渐弱去:“你怎么会看见灵魂呢?”
梦羽正安静地等三两萤火虫飞过,草坪上一只陌生的兔子精蹲身与她对视着,随后脑袋一缩,不知蹿向何方了。
我生来能看见。
后来,梦羽才知晓她这双异瞳的可怕之处。
人活在世间,总感觉做某些事情是不为人知的,天地神明还会有顾及不周之处。
如果他们知道,有双眼睛可能窥见这世间存在的一切,恐怕再恶的人心,都会毛骨战粟。
自那夜以后,柳木谭溪再没去过墨凉阁。
他每日照旧,临镜前将她的头发梳理柔顺,编成各种女孩喜欢的花式。
照旧从红楼拿回饼酥糕点,用小木盒装好冰莹剔透的凉糕——那是她最爱吃的。
照旧提笔悬腕在宣纸上挥墨三千,诗写他江山万里的词文。
叠好她的纱裙,拭净送她的梨幻剑,摆放好她所珍爱的众多精致小饰物……
时光恰似白驹过隙,一日日走过,梦羽再未提起落萧,也没敢多观关于他事迹的句段。
因为她察觉到,在至微妙的细节中,柳木谭溪已经一点一滴地憔悴去了。
恋花院果无四季,六月的雨水也下得晰沥,伴风犹若天边织起的烟幕。
墨凉阁旁不知何时生起数株白色的苇草,由于附近的地儿鲜有人走动,这苇草荒芜生长起来,不月已连成了片,荡漾着比十里梨林还要渺茫。
六月末的一天,梦羽孤身坐在倚月楼的屋脊上,晃动两条瘦小伶仃的腿,俯瞰去清晨薄雾里一抹红影鲜明。
她御剑飞下,悄然紧追其后,动作虽快却不留声息。
柳条往常衣装素来只有单色青衫与竹中翠袍交替,今日这般华重的大红衣裳,又有镶金龙凤纹案外绣,是从未见过。
书上说,这叫喜服,只有新郎官和新娘子才穿得的。
梦羽一路尾随,途经十里梨林,所有的花都默然敛了蕊,遍地里的妖怪精灵亦全销声匿迹。
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她猛然间抬头,入目即见偌大的树冠,虽已枯败,枝干仍可网住半片天。
那棵枯萎的老梨树,柳条他……如何会来这儿?
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原本注定与白子兰同样醉生梦死过半世的她,从脚踏入墨凉阁的一刻起,便亲手改写了自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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