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月光透过缓慢移动的黑云时隐时现。天边突然炸响一道惊雷,照亮了半边天,紧随而至的是倾盆骤雨。
景辞是被疼醒的。
入目是遍地的落叶,雨滴打在落叶上的清脆声响萦绕在耳畔,腐叶混着泥土气息一起涌入鼻腔,呛得景辞一阵咳嗽。他略微清醒了些。
这是……树林?
呆愣了片刻,昏倒前的记忆才一一进入脑海。
他记得他作为送亲使跟着风眠晚的送亲队伍一路走到一处客栈,他同原清离计划好了今夜偷梁换柱,他同风眠晚喝了一杯酒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他记得隐约看到一袭红衣执剑断了他的双足……
那红衣似是嫁衣,那女子却像极了风眠晚。
不,不可能,不会是小晚的,不会是她,不会的,一定是我看错了。
景辞立马在脑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小晚那么善良……
景辞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愣在了那里。
在他的面前,闪烁着一排幽绿的荧光。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雨滴打在脚踝处的伤口上,钻心的疼迫使景辞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幽幽绿光,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狼群包围了。
眼见狼群的包围圈一点点逼近,景辞强行撑起身子,向身后缓缓退去,双脚的伤口擦着地面拖出两道血迹。脚踝处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景辞的双腿已经疼的麻木失去了知觉。
血腥味刺激了狼群,嚎叫声在这样凄凉的月色下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离景辞最近的那头狼后肢微屈,猛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向了景辞的脖颈。景辞慌忙一闪,尖锐的狼牙刺入左肩的肌肤,景辞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一阵银白的剑光闪过,景辞面前的狼就已被劈成了两半,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身。
“言希……”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景辞撑不住昏了过去。
那人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景辞,满目皆是心疼。再回首时却已然换了一副凛冽的神情,手中的剑如一条灵活的毒蛇游走在狼群之中,轻轻一口便取了一条性命。
一整个狼群,竟无一头狼能逃走。
左言希丢下手中沾满狼血的剑,三步并作两步忙查看景辞的伤势。
“阿辞!”
景辞处在昏迷中,神志不清,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左言希俯下身侧耳倾听,却听到景辞说的是:
“折颜,我疼……”
左言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支巨大的针筒插进胸腔,一点点的抽空自己,针头揪住了心弦,每动一下便是彻骨的痛。他轻轻抱起景辞,轻声安抚道:“真真别怕,我带你回家。”
如果此时有人在左言希身旁,一定会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金红色,连带着他周身的气压也逐渐降低,令人难以呼吸。
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阵白雾,自左言希脚下迅速向上蔓延,直到将两人完全覆盖在内。骤然间白雾消散,左言希和景辞竟消失在了原地。
左言希从半夜一直忙到天亮才总算控制住了景辞的伤势,如今景辞双脚的经脉已经接好,左肩上的伤口也已经消毒处理过,除了还有些发烧,其他的已经没有大碍了。
忙了四五个时辰,景辞终于脱离了危险,左言希也终于松了口气。刚想去取景辞要用的药,胸口却突然一痛, 还没等左言希反应过来,鲜血已经夺口而出。左言希踉跄的退后了两步,如脱水的鱼般大口的喘着粗气,有些茫然的看着地上的鲜红,不觉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反噬竟会如此厉害,连他这个远古上神都伤到如此。
左言希回头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景辞,口中还在唤着“折颜”。
为了你,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景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深渊之中不停的下坠,下坠,似乎永无止境,四周一片漆黑。他很害怕,想大叫,却发现自己张了张口并不能发出声音。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他,将他拉出了深渊。
“真真。”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虽然他并不知道“真真”是谁,可他就是觉得这是在叫他。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花白。
慢慢地那个声音和眼前的人都变得清晰了。
“阿辞,你醒了!”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言……希……”
他一开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昏睡多日,喉咙干涩,声音十分沙哑。
“你伤得很重,虽好不要乱动,以免崩裂伤口。”见景辞欲起身,左言希急忙扶住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喝口水润润嗓子。”
景辞想抬手接过水杯,可手臂一动肩膀便是钻心的疼。
“你别动,我来吧。”
左言希小心的把水送到景辞唇边,温热的水滑过嗓子,喉咙确实舒服了许多,那水也不冷不热,温度竟刚刚好。
“言希,我的伤……”
左言希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你的双脚经脉已断,即便接好,日后也会有所不便。不便长途跋涉,不便攀爬登高,与人交手时腿脚也会有些不灵活。”
左言希的话使景辞如坠冰窟,伸出手,颤抖的想要去摸自己的双腿却被左言希抓住了手腕。
景辞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言希师承神医姬伯,当真是妙手回春,若是遇上泛泛之辈,恐怕我早已一命呜呼。”
话毕,两人都不再说话,良久,左言希轻叹一口气:“你虽受的是皮肉伤,但气血亏虚,阴湿郁结,病入骨髓。只怕是……”
“去日无多。”
虽然景辞对自己的身体早有准备,但左言希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希望。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摆脱这样的宿命,却没想到自己终是摆脱不了命运。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是谁伤了你?”
景辞低头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风眠晚那个丫头,你养了她十八年,没想到你竟养了头白眼狼!”
“言希!咳咳……”
听到景辞的咳嗽声,左言急忙止住了话头轻轻给他顺了顺背。
“你既不愿听,那我不说她便是。”
“她怎么样了?”
左言希冷笑了一下:“你放心,新娘已经安全嫁去纪国,原大小姐也早已回了原府,一切都已回归正轨。”
小晚,你在我身边委屈了十八年,这一次就当我是欠你的。希望你能率性而活,也愿我们从此再也不见。
“来,不想了,先把药喝了。”
景辞回过神来,左言希端着药碗送到他唇边。景辞皱了皱眉,还是把药喝了下去。许是这药确实太苦了,苦的景辞眼眶都红了。
“抱歉阿辞,这次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蜜饯。你先忍一忍,我一会儿就去买。”
左言希扶着进景辞躺下,给人掖好了被子转身离开,衣袖却被人拉住了一角。
“别走。”
左言希回头对上了景辞的双眼,景辞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扯住衣袖的手也缩了回来。
该死,我怎么就……
左言希转身时景辞心里突然升起莫名的失落感,他想开口叫左言希留一下,却发现手已经先自己一步扯住了左言希的衣袖。
“言希,陪我一会儿吧。”
“好,”左言希重新退回到床边,握住了景辞的手,温柔的说道:“你睡吧,我不走。”
景辞的确睡得舒心了,许多看着景辞熟睡的面庞,左言希俯下身,在景辞眉间落下一吻。
次日清晨,当景辞幽幽转醒时发现左言希握着自己的右手扶在床边睡着了。他怕吵醒左言希,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左言希醒来见景辞看着自己,忙问道:“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景辞摇了摇头:“我怕吵醒你,嘶……”
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景辞的右手都有些麻了,微微一动便是一阵酥麻感传来。
“抱歉阿辞。”左言希揉了揉景辞的手,替他按摩起来。
看着左言希有些憔悴的面容,景辞鼻头一酸,心里埋怨自己将他留下。
“言希,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左言希起身,手掌附上景辞的额头,觉得手下的温度已经下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好,我回去了,时间还早,你若觉得累就再睡会。”
“好。”
左言希掩了门轻轻离开了,他确实有些累了,但看到景辞有所好转左言希心下轻松了许多,便也不觉得累了。想着昨日答应景辞买来蜜饯给他,当下伸了个懒腰,出门去了。
景辞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腹中有些饥饿,抬眼四下望去,却是不见左言希的身影,正想开口唤左言希,左言希便推门进来了。
浓厚的粥香扑面而来。
“你睡了一天了,什么也没吃,我给你煮了些粥,起来吃点罢。”
不等景辞回话,左言希已先一步将他扶了起来,端着碗将粥吹凉了送到他唇边。
“我我我自己来。”
“自己来?你肩上的伤好了?”左言希似笑非笑的看着景辞,“还是我来吧。”
景辞咽下了一口粥,胃中有了些许暖意,饥饿感也得以化解。当他去吃第二口时,胃中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吞下去的白粥也呕了出来。
“阿辞!”左言希吓了一跳,忙放下碗去帮景辞拍背,“你怎么了?”
“没事,”景辞抚着胸口喘息了几下,看着地上被自己吐出来的白粥,心生愧疚,“抱歉言希,浪费了。”
“是我不好,许是我给你配的药刺激了肠胃才会这样。那你尝尝这个。”
左言希摸出一颗红色的小丸,塞进景辞口中。小丸入口即化,酸酸的口感中还夹杂着丝丝甜味。
“这是什么?”
“山楂丸。怎么样?可有好受些?不行的话我这儿还有蜜饯……”
景辞鼻头突然一酸。在昭州时他也时常生病,什么也吃不下,却从未有哪个大夫能如左言希这般事事关照,悉心照料,就连昭王也从未对他如此关怀。
“阿辞?”
景辞一头扎进了左言希怀里,将眼角挤出的泪珠蹭在左言希的衣服上。
左言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忙问怎么了。
景辞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言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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