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有一个无死角杀招,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风”。一旦发动,周围一圈所触之地,片甲不留。
墨燃自然领教过“风”的厉害,楚晚宁的实力他也清楚,无需担心,于是看了那个嫁衣如血,面色苍白的男人一眼,把最后几张驱魔符都甩开,替楚晚宁争取一点时间,而后飞身掠向外围,一手抱住师昧,一手抓住小陈夫人,带着两个失去意识的人,朝着远处躲去。
楚晚宁忍着剧痛,勉强动了动另外一只手,霎那间天问爆发出一阵眩目金光,楚晚宁猛然将天问抽回。
鬼司仪脱了控制,一跃而起,面目扭曲地朝楚晚宁扑来。
楚晚宁衣袍翻得像是狂风中的火焰,滚滚飞舞,他厉眉怒竖,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浸透,忽然间抬手一扬,天问的金光愈发凌厉,紧接着被楚晚宁扬起飞旋。
柳藤倏忽伸长数十尺,舞成一道金色的风,仿佛漩涡一般,将周围的厉鬼,死尸,金童玉女,连同怒吼扭曲着的鬼司仪一起,统统卷入“风”的中心,被天问舞成残影的凌厉劲势,刹那绞的粉碎!!!
“风”摧枯拉朽,周围草木拔地而起,亦不能幸免。
以楚晚宁为中心的一场巨大风暴发出璀璨耀眼的金光,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棺也好,死人也好,都成了风中轻飘飘的草絮。
碎成万点残渣……
待一切平息,楚晚宁周围已是寸草不生,荒凉空寂。
除了他一个人子然而立,吉服鲜艳,宛如红莲初绽,海棠花落,便只有一地粉碎白骨,还有嘶嘶流窜着金光的可怖“天问”。
这样看来,楚晚宁平时抽众弟子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
就冲他今天这个架势,如果他愿意,就算把整个善恶台的弟子在瞬间挫骨扬灰,也不是不可能……
金光渐灭。
天问化成点点碎星辰,融入楚晚宁掌中。
他缓了口气,皱了皱眉,忍着肩膀的剧痛,慢慢朝远处的徒弟们走过去。
楚晚宁:师昧怎么样了?
来到他们旁边,楚晚宁隐忍着,问道。
墨燃低头去看怀里昏迷的师美人,仍然没有醒,鼻息很弱,脸颊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这个场景太熟悉,是墨燃曾经死生摆脱不了的梦魇。
楚晚悠师、师尊……对不起……
当初师昧就是这样躺在他怀里,渐渐的,就没有了呼吸……
楚晚宁附身,分别探了陈夫人和师昧的脖颈动脉,不由低沉
楚晚宁:嗯?怎会中毒如此之深?
楚晚悠什么?中毒?
楚晚宁: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楚晚悠轻轻的摇了摇头,有点木讷
楚晚悠师尊……明净师兄……
楚晚宁:没事,拨毒不难
墨燃:可是……怎么会中毒?你不是说他们只是被蛊惑了吗!
楚晚宁皱眉
楚晚宁:鬼司仪靠着香粉蛊惑,那就是一种毒。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浅浅中了一层,却没有想到他们吃毒吃的那么深。
墨燃眼光逐渐凶狠
楚晚悠!为什么中毒的人不是你!
你该死!
楚晚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楚晚宁:先回陈宅,拨毒不难,没死就行
他说话的声音冷淡,没有太多波澜,虽然楚晚宁平日里说话就是如此,可是此刻听来,实在令人觉得他轻描淡写,不甚在意。
墨燃猛然想起那年大雪,他跪在雪地里,怀中是生命一丝一毫在流失的师昧。他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恳求楚晚宁回过头,看他的徒弟一眼,求楚晚宁抬手,救他的徒弟一命。他甚至还跪下来求他们兄妹二人
可是楚晚宁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这样波澜不惊的声调。
而楚晚悠还在催促着快些离开。就这样,拒绝了墨燃这辈子唯一一次的跪地求人。
大雪中,怀里的人渐渐变得和落在肩头,落在眉梢的雪粒一样冰凉。
那一天,楚晚悠作为帮凶存在着,而楚晚宁亲手杀死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他可以救,却不曾相救的师明净。
一个是跪在雪地里,哀莫大于心死的墨微雨。
心里猝然生起一股惶然,一股暴虐,一股蛇一般流窜的不甘狠毒还有狂暴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暴起扼住楚晚宁的脖子,褪去所有的亲切可人的伪装,露出恶鬼的狰狞,作为一个从前世流窜来的厉鬼,狠狠地撕咬他,质问他,向他索命。
索那两个雪地里,无助的徒弟的命
可是眼帘抬起,却陡然落在了楚晚宁满是鲜血的肩膀上。
那野兽的怒喝忽然被堵住。
他再没有吭声,只那么盯着楚晚宁的脸,几乎是仇恨的眼神,楚晚宁没有瞧见。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头,去凝视师昧的憔悴面庞。
脑子渐渐空白起来。
如果这一次师昧再出事,那么……
师昧:咳咳咳
怀中的人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墨燃一怔,心中颤抖··……师昧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极其沙哑微弱。
师昧:阿……燃……?
墨燃:是我
狂喜之余阴霾尽散,墨燃睁大眼睛,手掌贴上师昧微凉的脸颊,眸子里光泽颤抖
墨燃:师昧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昧轻轻笑了笑,依然是温柔眉眼,又转头,环顾四周
师昧:······我们怎么在这里······我怎么昏过去了·····啊!师尊··……咳咳,弟子无能·····弟子··…·
楚晚悠明净师兄,先别说话了
她给师昧口中送进一粒丹药
楚晚悠先含着这个化毒散吧,不要直接吞下去
师昧:阿悠……
楚晚悠嗯,我在
师昧含了药,忽然一愣
师昧:阿悠,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这么乱啊……?
楚晚悠……
墨燃眼神又突然凶狠起来
刚才所有僵尸都在行欢,莫非……
楚晚宁也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楚晚悠
楚晚悠你们……别这么盯着我呀……
楚晚悠我这……明净师兄我回头和你说吧,但是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寂静了几秒,楚晚宁突然站起来看着墨燃
楚晚宁:你,想办法把他们两个都带回陈宅。
师昧醒转,墨燃内心深处的阴郁骤然被压下去,他连忙点头
墨燃:好!
姑且忍一忍吧
楚晚悠,我看上辈子还是对你太仁慈!等我这辈子再当上踏仙帝君时必要你百倍奉还!
楚晚宁:我先走一步,有话要问陈家的人
楚晚宁说着转身离去,面对茫茫黑夜,四野衰草,他终于忍不住拧起眉,流露出疼痛不已的神情。
整个肩膀被五指贯穿,筋脉都被撕裂,鬼司仪的灵爪甚至都刺到了他血肉深处的骨头。就算再怎么佯作淡定的忍着,再怎么封住血脉,不至于失血昏迷,他也还是人。
也还是会痛的啊……
但是痛又如何呢。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嫁衣的衣摆纷飞。
这么多年,人们敬他畏他,却独独没有敢站在他身边,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他也早已习惯。
楚晚悠师尊!
身后,突然有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叫他
楚晚宁回头看着她奔跑在黑暗中,却也仿佛是因为她,周围有了光
他看着楚晚悠出了神,她身上那件飘飘欲仙的嫁衣,天黑了会不会冷呢?
她多可爱啊……温婉大方,成天嘻嘻哈哈,从来不像自己一样,天天板着一张脸,讨人嫌……
楚晚悠师尊……哈……师尊走得可真够快啊!
楚晚宁:……来做什么?
楚晚悠师尊……
她突然脸上没了笑意,看着楚晚宁被血染红的白袍
楚晚悠刚才当着师兄的面我没问您
楚晚悠您受伤了?
他冷淡道
楚晚宁:没事
楚晚悠什么叫有事啊?师尊!
楚晚宁:没事就是没事!
楚晚宁:……既然来了,跟着我一起去吧
楚晚悠师尊……
楚晚悠说话带上了鼻音,听上去有点像哭腔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
从头到脚没人喜爱,生死病苦无人在意。
他好像生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不需要任何依靠,也不需要任何陪伴
曾经有楚晚悠,但现在就罢了
所以喊痛没有必要,哭,更加没有必要。回去给自己包扎伤口,把溃烂撕裂的烂肉都割掉,涂上伤药就好了。
没人在乎他也没关系的。
反正,他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这么多年,都挺好的。他照顾得了自己
来到陈宅门口,还没有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楚晚宁顾不得自己的伤口皲裂,立刻闯了进去——只见陈老夫人披头散发,双目紧闭,却追着自己的儿子丈夫满堂乱窜,唯有陈家那个小女儿被无视了,她惶惶然站在旁边,瘦小地蜷缩着,不住发抖。
见到楚晚宁进来,陈员外和他幺子惨叫大喊着向他扑过去:“道长!道长救命!”
楚晚宁将他们挡在身后,扫了一眼陈夫人紧闭着的眼睛,怒道
楚晚宁:不是让你们看着她不准睡吗?!
“看不住啊!拙荆身体不好,平日里都是早早睡的,你们走了之后,她一开始还强撑着,后来就打起了瞌睡,然后就开始发疯!嘴里嚷着……嚷着……
楚晚悠嚷着什么?!
陈员外还没开口,那发了疯的妇人就龇牙咧嘴地冲了过来,嘴里凄厉地叫嚷,居然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薄情寡信!薄情寡信!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统统给我去死!”
突然这一嗓子楚晚悠被吓到了
楚晚宁:……厉鬼俯身。这声音你可熟悉?
陈员外上下嘴皮子打着颤,眼转辘翻着,紧张地吞唾沫:“不知道,不熟悉,不认识啊!求道长救命!求道长除魔!”
这时候陈夫人已经扑过来了,楚晚宁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凌空朝陈夫人一点,一道雷电当头劈下,将陈夫人困在结界当中。
楚晚宁回头,侧目冷然
楚晚宁:当真不知道?
陈员外一迭声道:“当真不知道!”
楚晚宁没有再多言,他甩出天问,捆住了结界里的陈老夫人。
他原本应该捆陈员外的,更方便也更好审,但是楚晚宁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的天问,轻易不审普通人。于是他舍弃软柿子,反去盘问陈老夫人身体里的厉鬼。
审鬼和审人不一样。
天问审人,人会直接受不了,开口讲话。
天问审鬼,会形成一个只有楚晚宁和鬼共处的结界,鬼在结界内会还原生前面貌,并把讯息传递给楚晚宁。
天问骤然燃起一道火光,沿着藤身,直直地从他这头,烧到了陈老夫人那头。
老夫人发出一声尖叫,忽然间开始抽搐,紧接着柳藤上那团原本赤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幽蓝的鬼火,再从老夫人那头,又烧回楚晚宁这边。
楚晚宁闭上眼睛,那烈火沿着柳藤一直烧到他的手掌,不过那鬼火伤不到他,就那样一路沿着他的胳膊,烧到他的胸膛,而后熄灭了。
楚晚悠……
陈家一家人惊恐交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知道楚晚宁到底在做什么。
楚晚宁睫羽轻颤,双目仍然合着,眼前却渐渐出现了一道白光。
紧接着,他看到那束光线里踏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脚,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了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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