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

童年时，月亮曾离他那样近。

矮院墙围起一棵老桂树，树尖衔着枚圆月亮。月里，也有婆娑的桂影轻轻摇，还有隐隐笑声，像玉片相击。

他的纸窗正对着月亮，似梦非梦间，总有个小女孩，从月亮里向他望。

“出来玩儿，出来玩儿。”玉片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

恍惚间他就起身了，在院里追逐月下的影子。小女孩在头顶招手，“到我家来，我家也有桂花树。”

他爬上院墙，小心翼翼攀住月里的桂树，月亮，那么凉那么滑，又被露水打湿，他一跤跌下去，手里还牢牢抓着一根桂花枝。

院子里抖落了一地清香，一地金黄的桂米。

少年时，夜中不寐，它常推窗起坐。学馆里院落高，月亮也变高了，像一面铜镜飞悬在山脊，仿佛登山的人，犹可将之叩响。

那个有玉片样声音的小女孩，如今也长大了吧。他定睛望着，视线渐渐朦胧，依稀看见月中有个清影正自起舞，如惊鸿，似飞练。待想看真些，夜却深了，月亮悄然西沉，只留下冰凉的香气，像飘渺的桂花香。

殿试高中一甲，赐宴琼林苑时，他也曾想起幼年时“蟾宫折桂”的往事。飞觞走斝里月上中天，他惘然发现，月亮如今这样远，更在殿宇飞檐之上。如冰轮，如玉盘，灿烂华严，不容亲近。登上百尺危楼，还能碰得到月亮吗？

“好月华好月华。”同年们一径在身边喧哗，“是兄飞腾之兆，他日勿相忘也。”

他日。谁也料不到，他日连年兵火，国运竟如此衰微。旧朝如朽木倾颓，乱世中，他侥幸存身，辗转飘零。与他默然相对的，唯有客馆窗外的月亮。

金瓯破碎，月犹自圆。

荒野里，一轮孤皎皎的月亮竟那样高、那样遥不可及，冷照着千山，也照着世间一切荣辱悲欢。儿时攀上院墙就能迈进的月宫，如今再不复寻。空悬于残破山河之上的，是他永远不可望、不能及的广寒幻境。

记起那婆娑的桂影，和那玉片似的笑声，他终于怆然落下泪来。

而夜空中唯有清露降下，仿佛如雨的桂华。

离：绿珠不爱珊瑚树，情愿故侯家。 青门何有？几堆竹素，二顷梅花。

离：急得料理，成都贳酒，阳羡栽茶。 甘心费尽，三生慧业，万古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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